美国政府已经对TikTok下达了最后通牒。

当地时间8月6日晚，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如果45天以后，TikTok没有出售给美国公司，那么“在美国司法管辖权”范围内，将禁止与TikTok及其母公司字节跳动有关的一切交易。禁令生效的日期是9月20日。

至于出台这项行政命令的原因，美国给出的说法是，“中国企业研发的APP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外交政策、以及美国经济的发展。现在必须采取行动对付应用程序带来的威胁——尤其是TikTok。”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8月7日表示，有关企业按照市场原则和国际规则，在美开展商业活动，遵守美国的法律法规，美方借口国家安全，频繁滥用国家力量，无理打压非美国企业，这是赤裸裸的霸权行径，中方坚决反对。

绕过宪法第一修正案？

从具体内容来看，这份命令的意思有两个：第一，给TikTok施压，催促其尽快完成出售给美国公司的交易，45天之内如果没卖出去，那么TikTok想卖也卖不出去了。

第二，如果45天内没有完成交易，那么美国用户将无法在手机应用市场上下载TikTok。

之所以能达到这个效果，是因为用户在应用市场上下载手机应用程序实际上是一个购买行为。包括TikTok在内的很多APP虽然是免费下载，但从商业逻辑上看，其实是“免费购买这款APP的使用权”。

按照这份行政命令的说法，禁止一切交易自然也包括用户在应用市场上免费购买这款APP。

这个行政命令实际上是一种金融制裁手段，可被视为美国政府禁止TikTok应用程序的重要一步。

和印度不同，由于美国的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言论自由，当政府决定禁止TikTok上传代码到苹果应用商店App Store或安卓应用商店Google Play时，将面临违宪风险。

电子前沿基金会的法律总顾问库尔特·奥普萨尔（Kurt Opsahl）就曾表示，“目前美国没有任何一项法律能够授权联邦政府禁止普通美国人使用特定APP。”

对此，特朗普政府选择了两条路来规避法律风险。一是由共和党议员起草法案禁止联邦雇员使用TikTok。由于联邦政府雇员在履行其职责时并不受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这项法案在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也是畅通无阻。当地时间8月7日，该项法案更是通过参议院投票审议，距离形成成文法只有半步之遥。

但这种方法毕竟只能理论上控制住TikTok在政府层面的应用。白宫要想禁止TikTok势必要将禁令推广到更大范围的普通民众。金融制裁手段就在此时浮出水面。

美国国家安全局前总法律顾问斯图尔特·贝克(Stewart Baker)7月底在谈到这项措施时表示，“当我们对俄罗斯寡头和俄政府官员制裁时，制裁的意思是‘美国人不能与他们做生意’。现在，同样的制裁可能会被用于对付TikTok。”

白宫最新出台的这项针对TikTok的金融制裁就是如此。

如果到了9月20日，TikTok仍没有完成“美国化”，新用户将没办法在应用商店下载TikTok，TikTok在美国的新用户增长将停滞。

同时，TikTok如果进行迭代更新也不会发送给数千万已经在手机上安装该应用程序的美国人。虽然手机里还有老版TikTok的用户依然可以使用，但从限制其发展的角度看，这项“不完全禁令”已经达到了目的。

帮微软压价？

其实，此时白宫出台这项政行政命令并不令人意外，之前特朗普的一系列表态早就有迹可循。

8月3日下午，特朗普在白宫记者会上表示，他支持TikTok出售给微软，不过交易要在9月15日前结束，如果到时没有完成出售交易，他就将出台行政命令，封掉TikTok美国业务。

因此特朗普6日发布的行政命令，就是把他周一的口头表态用行政命令“文本化”而已。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交易能尽快达成，否则TikTok会有更多时间、更多回旋余地来避免其美国业务被收购。

《金融时报》就指出，TikTok母公司可以采取多种方式拖延交易时间。比如转移或复杂化产权，寻求以市场化方式提高收购价；雇佣说客进行政治游说，或聘请律师对联邦政府进行游说，或在加州法院做好起诉特朗普“违宪”的准备，或寻求中国政府的介入。如果能把这笔交易拖延到11月大选结束后，而那时特朗普又没能获得连任，那么TikTok的命运就有转圜的可能。

特朗普显然不愿意让这种情况发生。

而除了防止夜长梦多，特朗普出台这项政策的另一目的是帮助微软。

虽然微软和TikTok的谈判已经开始，但是据《纽约时报》消息，双方仍有无数问题悬而未决，其中的核心问题就是TikTok的复杂算法是否会包括在交易之中。

不少专家都指出，TikTok的核心算法，也即用户打开应用程序时，为他们看到的中心信息流选择视频的算法，是该公司最宝贵的资产。该算法被称为“for you page”（为你推荐），即FYP。

亚马逊前高管兼博客作者尤金·魏(Eugene Wei)将TikTok的FYP算法比作《哈利·波特》系列中的分院帽——一个“快速、高效的媒人”，它能分析用户的行为，并根据用户的兴趣将他们放入个性化的细分市场。

但据知名科技媒体The Information报道，TikTok的大部分核心功能是由字节跳动的中国工程师使用“中台”开发的，字节跳动的所有20多款应用都可以使用它。也就是说，算法技术不能简单归属为TikTok。作为字节跳动的核心技术，该公司未必愿意出售这项技术给微软。

除了技术，另一个问题是价格。在微软介入TikTok交易之初，路透社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称，字节跳动股东给予TikTok的估值为500亿美元。

但在当地时间8月5日，美媒CNBC记者费伯（David Faber）在新闻节目上表示，这笔交易的估值最多仅有300亿美元，更大可能的成交价格在100亿-300亿美元之间。

可以想见，字节跳动的股东显然不愿意接受TikTok如此急速的贬值。而白宫此时发布的行政命令可谓是颇为“及时”，在政府的助力与施压下，相信微软在与TikTok股东谈判时也会更有底气。未来45天内的收购谈判或将向着对微软更为有利的方向发展。

就职于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专家詹姆斯·刘易斯就直言，“这就是特朗普在给TikTok施加压力。总统希望尽快让TikTok‘步入正轨’，这对他11月的大选意义非常。”

同遭打击的微信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针对TikTok的限制措施，特朗普8月6日晚间还发布了另一份内容相似的行政命令，目标是腾讯微信。

这份行政命令说，“在美国司法管辖权范围内，任何人和组织与微信进行的转账交易，以及由美国商务部所认定的美国实体和个人与腾讯控股有限公司所完成的一些业务将被禁止。”

由于禁令上有“美国商务部认定”这个限定词，此次禁令所涉及业务并不包括腾讯控股所辖的所有业务，也就是说，至少游戏业务仍是安全的。

《洛杉矶时报》记者萨姆·迪恩（Sam Dean）也在Twitter上强调，总统令“仅限腾讯旗下微信及微信相关公司，”因此，“Riot公司的《League of Legends》（英雄联盟）和Epic的《Fortnite》（堡垒之夜）目前暂时不受影响”。

行政令对封禁微信给出的理由与TikTok的禁令相似，依然是“自动获取用户大量个人信息。且此项APP的信息收集工作将使中国执政党能获得美国人的个人和财产信息。”

不过微信的情况和TikTok并不相同。据应用数据追踪公司Apptopia的统计，微信在美国的日活跃用户人数为1900万，相比之下，TikTok的数据是5000万，其用户总量高达1亿人。《纽约时报》指出，TikTok的绝大多数用户都是本土美国人，而微信的使用者主要是在美华人和留学生。尤其是中国留学生，他们和国内的家人朋友的主要联系方式就是微信。

另一组数据也能体现出微信在美国社交媒体中的地位。据美国数据统计服务商 Statista 2019年9月公布的数据，在全美社交应用中，微信排在几乎垫底的位置。其在美国用户中的使用率仅有0.79%。

因此与TikTok不同，白宫出台行政令限制微信几乎没有商业竞争因素的考量，就是单纯地想把这款能联系中国用户的社交媒体赶出美国。

事实上，美国对微信的态度早已表露无遗。就在发布这项行政令的前一天（8月5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 (Mike Pompeo) 表示，他们将进一步从美国的电子网络中，清除不受信任的中国应用软件，并称中国所拥有的短视频软件TikTok与社交软件微信是重大威胁。

而从未来发展的态势看，在此项禁令出台后，微信面临的处境更为艰难。微信要想步TikTok的后尘卖身美国企业，成功可能性很小。

美国微信的用户与中国用户数据联系密切，如果特朗普政府声称，微信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那么出售微信美国业务给美国企业也难免涉及触犯中国的国家安全。这样看来，他们更大的可能性是如同印度版微信一样，在禁令期开始后，被迫停止美国业务。

饱受非议的禁令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白宫一直在指责中国APP威胁到了美方的国家安全，但直到现在，美国政府也没有提出TikTok向中国政府提供美国用户数据的具体证据。美国两党政客口中的威胁，依然停留在中国政府要求中国企业与其合作的可能性上。

“如果一款APP存在引人注目的隐私安全问题，我一定会第一个指出来。但根据我们的研究，我们并未发现TikTok存在这些问题。”移动安全专家威尔·斯特拉法奇（Will Strafach）在细致研究过这款应用后告诉美联社。斯特拉法奇还是网络安全公司“守护者”（Guardian）的首席执行官，该公司为苹果设备提供防火墙。

美国政府宣称，特朗普签署这项行政命令的法理依据，是根据美国《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和《国家紧急状态法》等法律。

但是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安迪·莫克（Andy Mok）却认为，此项行政令缺乏法理依据，“在美国看来，任何中国的东西都值得怀疑。他们成为目标并不是因为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只是因为他们的中国身份。”

8月7日下午，字节跳动公司紧急发表声明，回应了美国政府的行政命令。

字节跳动称，“美国总统最新颁发的这项行政命令没有遵循正当法律程序，我们对此感到非常震惊。这项行政命令会破坏全球企业对美国法治承诺的信任。数十年来，正是它吸引着外国投资，推动了美国经济增长。该项命令开了一个有违表达自由和开放市场的危险先例。”

字节跳动还说，“我们将全力采取一切可行的措施，确保法治不被摒弃，我们的公司和用户获得公正的对待。如果美国政府不能给予我们公正的对待，我们将诉诸美国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