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全历史 哥特人的猫

1815年9月27日，因为没能阻止反法联盟提出的不平等条约，法国首相塔列朗被迫辞职。

塔列朗是十八、十九世纪之交最传奇的人物之一。

他发表过十三次效忠宣言，自称无论对路易十六（此处可a至1793年1月21日的巴黎）、督政府还是拿破仑（此处可a至1804年12月2日的巴黎）都同样忠心。可事实上，他们最后都被塔列朗出卖了。

诡异的是，他虽以反复无常闻名，却一直身居高位，堪称政坛“不倒翁”。在中国，或许只有历任五代宰相的冯道（此处可a至954年5月21日的开封）能与他相比。

因为塔列朗确实有真本事。他在维也纳会议（此处可a至1815年6月9日的维也纳）上反客为主，让法国以战败国的身份与英奥俄普瓜分欧洲。若非拿破仑复辟再战，他几乎让法国完全摆脱了战败的阴影。

但道德缺陷掩盖了塔列朗的功绩。这个让梅特涅（此处可a至1806年8月10日的巴黎）都无比佩服的天才外交家，只能在后世背负骂名。当时的法国有一个笑话，说魔鬼在地狱迎接塔列朗，开口便说：“您所做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指示。”

是什么让塔列朗成长为一个毫无道德感的人？除了狡猾与背叛，他的身上还有哪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呢？

第一、他是拿残疾博人眼球的“缺爱症”患者。

塔列朗对自身存在感的关注近乎病态。按他的说法，这都是因为自己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他出身有着悠久历史的佩里戈尔贵族世家，当时的法国贵族间流行一种奇怪的风气，认为女性亲自用乳汁哺育孩子是没有教养的表现。所以塔列朗自幼就被扔到乡下由乳母抚养，在成年之前对父亲没有任何记忆。后来路易十八就此事嘲讽他，“塔列朗先生在炫耀出身时说错了一个字母，他不是佩里戈尔的家人，而只是佩里戈尔家的人。”

家庭关怀的丧失，让塔列朗开始不择手段地寻求他人的关注。他在5岁时从橱柜上掉下来摔坏了右脚，此后不得不同金属义肢相伴终生。肢体残缺对贵族来说是天大的丑事，塔列朗却不遗余力地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假足。

他曾经在维也纳会议上对人编了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说他的保姆把自己搁在地上，跑去和男人偷情，结果一头猪过来把自己的右脚啃掉了。这个逸闻迅速传播开来，他竟为自己成为会议话题中心沾沾自喜。

讽刺的是，塔列朗自己对家庭也没有任何责任感。他与一名有夫之妇偷情超过五年，最后拿破仑都看不下去，强迫两人结婚。塔列朗立即把原本如胶似漆的妻子扔在家中，跑出去另寻新欢。他一生没有婚生子女，私生子的数量也是一个谜。

第二、他是堪比伏尔泰的政坛段子手。

伏尔泰（此处可a至1694年11月21日的巴黎）是塔列朗的偶像，他吹捧伏尔泰是近两个世纪中“唯一的导师”，还两次拜访伏尔泰，要这位痛骂教会的文学领袖祝福自己，差点因此被开除教籍。

伏尔泰也很欣赏塔列朗，称他为“继承者”。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两个共同的爱好：讲段子和捞钱。

塔列朗相信，幽默风趣是贵族的必备品质。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妙语连珠的明星，而非严肃刻板的无聊政客，在正式场合一样口无遮拦。

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在父亲被刺杀后登基，他派使者到法国宣布自己即位的消息，说父亲是中风而死。塔列朗在看完报告后，竟毫不掩饰地调侃对方：“说真的，你们应该给君主的死法想一个新理由，总是中风太无聊了！”

塔列朗不光在沉迷段子这一点上像极了伏尔泰，敛财的手段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亚当斯（此处可a至1826年7月4日的马萨诸塞）担任美国总统时，因为无法偿还独立战争中法国对美国的援助苦恼不已。他派人到法国与塔列朗谈判，塔列朗竟直接向美方索贿，表示给钱才能办事。对 “传统”不甚了解的美国人以为塔列朗是有意侮辱，与法国翻脸，双方展开了持续三年的海战。

塔列朗因受贿行为饱受非议，他辩白说自己在接受报酬时从未放弃对国家的忠诚。其实在与拿破仑闹翻后，他就开始向奥地利和俄罗斯出售情报。梅特涅曾花1000多万法郎从他手中买了一批拿破仑署名的机密文件，结果拿到手才发现300多份中只有75份是真货。

第三、他是空有新时代躯壳的旧贵族。

塔列朗是在大革命（此处可a至1793年7月17日的巴黎）中开始崭露头角的。他亲自起草了《人权宣言》的第六条，把自己打扮成温和革命者的模样。在路易十六被杀后，保皇派给塔列朗扣上了“革命分子”的帽子，他也对此安之若素。

塔列朗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他虽然为新政府服务，却始终保持着旧贵族的心态。

他曾经说：“没在旧制度下生活过的人，可算是没活过。”这种旧制度的生活，不光指美酒、食物与女人，更是指游刃有余的贵族风度。

茨威格评价塔列朗，说他对于细致的、汗臭味的工作嗤之以鼻，把一切粗活都推给别人，只是伸出手摘取果实。他在当外交部长时三天两头旷工，连给拿破仑写信都要找人代笔。

塔列朗的贵族情结让他不分场合地展示自己吊儿郎当的本性。他把决定法国命运的维也纳会议当成沙龙，甚至带去了私人厨师和一整车的高级食材，仿佛是去参加一场宴会。

他竟也真的在宴会上摆平了一切，保住了法国的大国席位。就像过去的无数次背叛一样，塔列朗抛弃了拿破仑，重新站回波旁家族身边。他有信心凭借自己在维也纳会议上的杰出表演，继续“不倒翁”的一生 。

但这里已经没有专制君主的立足之地了。

当拿破仑带着700人登陆法国南部时，国王的第五兵团集体倒戈；巴黎城中的15万王军，甚至不等指挥官发出集结的号令，就聚在一起高呼“皇帝万岁”；被反法联盟释放的一万多法国老兵，刚下囚车就再次加入了拿破仑的军团。

为什么拿破仑在害法国成为欧洲公敌后，仍然可以让人誓死追随？这就是塔列朗无法理解的了。他只能作为法国又一次战败（此处可a至1815年6月18日的滑铁卢）的替罪羊，狼狈地从舞台上退场。以贵族自居的塔列朗最终败于民众的非理性，这或许是对他一生最好的概括，也是最大的讽刺。

塔列朗撑起了大革命时代的法国外交，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外交家。但只要提起塔列朗，先出现在人们脑中的永远是他反复无常的一面，这也是“头部效应”在起作用（详见规律15 - 头部效应：强者为什么恒强）。

历代评价

1、他能轻而易举地洞察别人的思想，使每个人发现自己内心向往的到底是什么。

——拿破仑

2、对典雅的古代文化颇有造诣，头脑灵活，洋溢着18世纪的精神，他把权术作为生活中许多迷人的游戏之一来喜爱，但嫌恶工作……他以他的直觉便能应付裕如，不管是多么扑朔迷离的情势，他的直觉都能闪电一般迅速地深入事态的本质。

——茨威格《一个政治家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