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私有化:历史的浪头换了方向
中概股IPO律师这样描述VIE架构上市潮的火热:在最疯狂时,同时参加三个项目的电话会议,会议桌上放三只电话,各贴一张纸条写明是哪个项目。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就拿起电话。

登陆纳斯达克20年,开启中概股大航海时代,新浪是名副其实的“老中概股”了。在一波接一波的中概股回流潮中,新浪终于也宣布私有化。

本周一(7月6日),新浪在美股盘前公告称,收到了初步的非约束性“私有化”提案,New Wave控股提议以每股41美元的价格私有化本公司,报价较新浪上周五收盘价溢价约11.8%。New Wave是一家注册于英属维京群岛、由新浪董事长兼CEO曹国伟控制的公司。资本市场的资深玩家“曹会计”,这一次要带新浪“回家”。

资本市场反应强烈,新浪当日涨10.55%,微博涨近18%。

新浪股价位于10年间低位

这一举动的信号意义尤为特殊。

中国公司与美国资本市场的蜜月期结束了。时代的浪头起落,科技全球化黄金彼岸的信念失色,往昔的创业财富故事开始调换舞台。

而对于新浪公司自身而言,在美股长期低迷、股价低估,若能重新登陆国内资本市场,或可得到价值重估。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新浪已经被国内高速发展的互联网产业抛下了,连续错过风口,其股价自2018年3月突破高点后便一路下挫,最大的明星产品微博也遭遇难题。

私有化成为转移注意力的止痛药,但难救沉疴。

先驱新浪,光环散去

新浪曾是中国互联网代表性企业。

1999年,35岁的曹国伟还是美国普华永道注册会计师,被邀请加入这家门户网站任CFO时,阿里、京东、腾讯、网易、搜狐、盛大等的业务都刚刚萌生。

增长期的中国互联网公司急需资金输血,而当时国内没有成熟的风投市场,A股融资更是门槛高企。纳斯达克的准入机制、资金规模优势对互联网创业者们充满吸引力。但中国有法规明确禁止外商投资中国互联网,中国互联网企业无法直接到海外市场融资。

曹国伟为新浪首创了VIE架构,通过离岸公司控股内资公司赴美上市。具体的操作模式是,将新浪分拆成一个外商独资的技术企业,以及一个媒体和互联网服务的中国公司。通过贷款协议、投票权和表决权协议,把这两家公司捆绑在一起,将国内公司的收入以技术服务费的形式转给技术公司。当时新浪跟SEC(美国证监会)解释了很久,要如何定性这个公司。2000年4月最终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新浪网,名义上是一家技术公司,而不是拥有媒体业务的互联网公司。

新浪的VIE架构打开了国内同行们的思路。

当时为新浪IPO提供法律服务的律师刘钢后来“几乎垄断了互联网海外上市和直接投资项目”,他曾这样描述VIE架构上市潮的火热:在最疯狂时,同时参加三个项目的电话会议,会议桌上放三只电话,各贴一张纸条写明是哪个项目。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就拿起电话。

VIE架构在后来也不断完善。比如,新浪董事会在2001年炒掉创始人兼CEO王志东时,公司通过一系列协议调整,让创始人的职务变化无法影响到上市公司。王志东选择安静离开,而非撕毁当时存在漏洞的VIE协议,其实算得上“功在后代”,中国互联网公司奔赴美股的大门能够继续保持敞开。而在这个整体进程中,后来的支付宝VIE事件一度拉响美股投资者对中国公司的信任警报,这都是后话了。

回过头看国内互联网发展进程,行业内很多人都认同,VIE架构的出现是非常重要。刚刚起飞的中国互联网行业,借助VIE架构筹得美元资本,繁荣生长。

在曹国伟通过高超财技运作,从一名员工变成了新浪实控人的过程中,也将海外资本市场的一些规则和理念引入了互联网行业的常识领域。

2005年,如日中天的盛大网络欲吞下股权分散的新浪,在二级市场扫货19.5%的新浪股权。时任新浪CFO曹国伟启动“毒丸计划”将并购代价推至天价,避免了公司被盛大收购。盛大放弃并购,逐步出售新浪股权,新浪成为一个没有实控人的公司。

2009年,时任CEO的曹国伟开启了中国互联网首例MBO(管理层收购)计划。以曹国伟为首的管理团队组成的New Wave公司,以1.8亿美元受让增发股权,持股比例为9.4%,成为新浪第一大股东。

2017年,美国对冲基金Aristeia Capital以股东身份指责曹国伟通过“不正当”行径买卖股票,获利超过10亿美元,要求改组董事会。面对咄咄逼人的Aristeia Capital,曹国伟又通过新浪向管理层增发A类优先股,将管理层投票权增至55%,实现对新浪董事会的控制。目前,曹国伟持有13.5%新浪股份,同时持有58%的投票权。曹国伟牢牢掌控了新浪。

在其他互联网公司增强对公司掌控权的不同机制探索中,新浪给出了颇为强硬的道路样本。

2014年分拆微博上市,也是一个具有示范效应的资本运作。作为新浪目前最值钱的资产,微博在纳斯达克的市值甚至是新浪的3倍还多。这让新浪系在美股的存在感不至于太弱,而即使新浪完成私有化退市,还有微博伫立美股担当面向国际资本市场的桥头堡。

然而当初VIE架构埋下的监管隐患,在20年后国内外经济形态与资本环境大变时被SEC挖出来大做文章。在瑞幸咖啡财务造假事件之后,美国火速出台《外国公司问责法案》。法案规定,如果公司连续三年未接受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管委员会的审查,其股票将被禁止交易。由于中国公司长期以来不向美国分享审计底稿,因此这一法案的强制执行或许会导致大批中概股从美国退市。

中国公司赴美上市的基本通道出现动摇。新浪曾是中国互联网拥抱全球资本市场的先锋,而在它本身业绩暗淡的同时,其开创的融资模式眼看着也可能被埋入历史尘埃。

大潮下的掉队者

新浪明显掉队了。

截至公布私有化邀约的本周一,新浪总市值为26亿美元,较20年前IPO时的市值增长200%左右。而同期上市的门户网站网易,总市值已超过600亿美元,较上市之初增长了约26000%。

新浪曾因股权过度分散在公司发展战略上犹疑不前,也因此成为被盛大盯上的“肥肉”。但曹国伟任CEO期间,通过MBO和AB股,已经将公司的控制权收拢。门户没落,新浪及时把握住了移动化的机遇,推出了一款名为“微博”的社交网络平台。微博只用了一年就交出出色成绩——用户数量超过一亿,名人、明星纷纷入驻,成为当时最火爆的移动互联网产品。2011年,曹国伟入选美国《时代》杂志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100强。

面临微信冲击,新浪为微博引入外援阿里,后者以5.86亿美元的价格购入微博18%的股份。告别意见领袖话语场,微博的娱乐营销转型拉开序幕。业绩反应立竿见影,2015年微博“重获新生”,随后两年净利润均以超过200%的速度飞驰。

曾经的微博,是一个信息和观点碰撞交流的聚合广场,而现在更像一个收取门票佣金的商场。用户看到的,已然是平台经过商业化漏斗筛选过的内容。然而在全面商业化的背景下,微博想在娱乐领域进一步“做增量”,并不容易。

根据新浪2019年年报显示,其总营收为21.63亿美元,同比仅增3%。微博独占新浪全部营收比例的逾80%,是新浪的绝对支柱。而微博的业务中,广告营收则占到了85%以上。

在过去一年,微博的用户增长几乎要停滞了。新冠疫情刺激的新一波用户增长,月活跃用户数达到5.50亿,但并没有带来相应的商业回报,核心广告收益反受重创。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表有里。

自推出微博这一明星产品后,新浪在后来的互联网浪潮中几乎次次失手,不是判断失误浅尝辄止,就是造概念大于实质。

“向三四线下沉”早在2014年就被列为微博三大战略之一,但因为对受众内容消费需求的不够了解,在手机预装APP也没能有效拓展下沉用户活跃度,离在下沉市场赚钱更是遥远。挖掘下沉市场,更多只是纸上谈兵。

微博是网红电商的发源地,但微博在这过程中更多是为淘宝做嫁衣。在去年直播电商成为新的商业热点时,微博也提出了自己的直播电商计划。而当抖音、拼多多、快手在今年疫情期间都在直播带货领域打出胜仗时,微博的这一业务仍迟迟不见水花。

微博对娱乐营销的倚重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其在业务上的创新。比如,最先引发短视频内容热潮的秒拍、美拍,率先在明星直播领域打开局面的一直播,都是微博麾下早露锋芒的尖刀,然而这两个产品的运营思路完全是服务于微博的插件,流量虽大,但完全离不开微博,反而需要微博流量的反哺。

短视频平台崛起后,微博持股的一下科技曾准备了“波波视频”投入战局,被封禁一段时间后,基本上是错过了崛起的窗口期。微博自己的爱动小视频则几乎没有水花。要知道,同样是流媒体广告,视频比图文的内容承载量、转化以及单价水平要高。2019年,微博的广告市场营销收入15.3亿美元,而字节跳动的广告收入据称在1200亿左右,这已经不在一个量级了。互联网广告的蛋糕已经开始萎缩了,还有一个字节系从其他企业口中“夺食”。

如果将抖音的增长曲线与微博的股价K线对照,可以看到,抖音2018年春节开始骤然爆发,与微博当年3月之后的股价坠落几乎是前后脚发生。微博向内发力,在导航栏单设“视频”栏,但这一生态与独立的短视频平台相去甚远。

在去年微博十周年之际,曹国伟写了一封内部信,称赞微博“抓住了短视频和移动互联网用户下沉的趋势”。要不是这封信,曹国伟和新浪几乎要被追逐胜利的资本市场和媒体遗忘了。直到这一次新浪宣布私有化意向。

新浪账上还屯着大量现金。财报显示,截至今年1季度,新浪的现金、现金等价物及短期投资总额为27亿美元,比其市值都高。

对于“曹会计”来说,这将是又一次施展财技的机会。对新浪公司来说,于其亟需的突围、转型没有助益。而将其放在私有化浪潮中观察,则正应了那个朴素的道理,一家公司的发展固然跟自身奋斗有关,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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