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一篇出兵文致主编辞职,还捧红特朗普接班人
《卫报》一位专栏作家直言不讳地说,如今科顿在保守派中的人气,似乎因这场争议而有所提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成2024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国家必须恢复秩序,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

正当全美各地反种族歧视抗议活动延烧之时,《纽约时报》评论部却在6月3日刊登了一篇共和党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撰写的专栏文章《派军队去》,呼吁政府“发动势不可挡的武力展示来驱散、拘捕,最终吓阻不法之徒”。

43岁的科顿是共和党的“后起之秀”,2015年1月成为最年轻的参议员。特朗普当选总统后,科顿的政治立场更趋保守,他在国会所有法案投票中与特朗普的契合率高达87.6%,几乎是“国会版的特朗普”。

科顿的这篇文章极力迎合了特朗普要求出兵镇压抗议民众的立场,刊发后不仅激起美国民众的强烈不满,更在《纽约时报》内部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纽约时报网站刊登了科顿撰写的文章《派军队去》

为了意见多元

《纽约时报》是美国自由派媒体的代表,在几乎所有社会问题上,该报都旗帜鲜明地站在自由派一边。

这几年,它更是特朗普的坚定反对者。此次平权运动爆发时,《纽约时报》一直站在支持运动的立场上,报社新闻部持续刊发高水准的专业报道,尤其是弗洛伊德死前八分钟的现场还原视频,引起了极大反响。

但是,发表这样一篇共和党参议员的文章,却与报社的立场背道而驰。原因是《纽约时报》内部有两个部门,新闻部和评论部,两个部门独立运行,部门主编分别向报社出版人报告工作。与新闻部报道事件不同,评论部是以刊发编辑部及外部人士的观点和评论为主。

为了意见多元,评论部通常会刊登不同的观点引发讨论,但是,科顿发表在评论版块的观点显然与《纽约时报》的主流观点相去甚远。

科顿参加过阿富汗战争,他和特朗普一样喜欢威权主义,对自由媒体也有相似的蔑视。2006年,他在伊拉克服役期间,就写过一封公开信,呼吁起诉揭露政府秘密计划的两名《纽约时报》记者。

他这次写的《派军队去》充满了“科顿风格”。他一边宣称当前的平权运动已经沦为暴乱,且有极左势力和无政府主义者参与煽动,一边表示如果情况继续恶化,特朗普可以动用美国的《反叛乱法》,出动军队镇暴。

作为共和党内部的强硬保守派代表,传闻他曾是特朗普内阁中,国防部长和中情局长的热门人选。虽然最终没能入阁,但如今他在贸易、非移、持枪、医保、种族、外交等诸多问题上,跟特朗普的步调保持高度一致。

明州事件发生后,特朗普威胁调动军队镇压之前,科顿就在推特上公开呼吁派遣101空降师来镇压。6月2日,发表文章前一天,科顿还在美国参议院网站上刊登文章,指责抗议民众在各地制造混乱,“结束这场骚乱的唯一途径,就是以压倒性的力量展示给他们看。”

6月3日,科顿的文章经过《纽约时报》评论部一位副主编的审核后,在网站上刊发了。

美国军队

主编辞职

《纽约时报》的读者大部分遵循自由派价值观,他们普遍支持反种族歧视的抗议活动,于是,当他们看到科顿这样一篇文章后,感到十分惊愕和愤怒。

文章刊发几小时后,报社的官方邮箱便收到数以万计的批评信。一些人认为该报的员工违背了职业道德,另一些人谴责刊登这篇文章是对《纽约时报》黑人雇员的侮辱。

不仅如此,《纽约时报》内部也开始反弹。当晚7点30分左右,报社的非裔员工在推特上发布科顿文章的截图,大部分都附上类似的话——文章令报道美国各地持续抗议活动的黑人同事受到危害。

此后整整几天,这家超过百年历史的老牌媒体内部,一直充斥着各种抗议声。

评论部记者沃泽(Charlie Warzel)在推特上直言,“我不同意科顿文章的每一个字。这完全不能反映我的价值观。”

获得过普利策奖的《纽约时报》旗下杂志的非裔记者尼科尔·琼斯(Nikole Jones)在推特上说,“作为一名黑人女性,作为一个记者,作为一名美国人,我对自己报社刊登这篇文章感到非常羞愧。”

专栏作者盖伊(Roxane Gay)虽然支持报社刊登不同观点,但同时又说,“这篇文章却是在煽动暴力和支持军事占领,就像美国宪法不存在一样。”

报社员工工会也发表声明称,这是美国历史上特别脆弱的时刻,科顿是在推动仇恨,媒体机构有责任让权力受到限制,而不是在没有背景和预警的情况下放大威权的声音。

面对来自报社内外的批评,评论部主编班纳特( Bennet)备受压力。班纳特是科罗拉多州民主党参议员迈克尔·班纳特的弟弟,他曾经在《纽约时报》工作15年,担任过驻耶路撒冷记者站站长,2006年跳槽到《大西洋月刊》担任编辑,4年前再回《纽约时报》担任评论板块主编。

最初,班纳特希望通过对外沟通平息争议。6月3日傍晚,他在推特上表示,文章之所以刊发,是源于报纸对包容多元观点的承诺。

“《纽约时报》希望让读者看到相反的观点,尤其是来自那些制定政策的政治人物。” 班纳特说,“我们理解很多读者认为科顿参议员的观点令人痛苦,甚至是危险的。我们认为这也是该论点需要得到公众审视和争论的一个原因。”

但他的这种说法没什么用,尤其是对报社内部交代不过去。

两天后,班纳特在4000名《纽约时报》员工参加的报社内部视频会议上道歉,坦承在科顿专栏发表之前,自己并没读过文章。他还说以前一直认为,对于一些危险的想法,正确的做法是让公众监督和讨论,但他现在会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即便面对这么大的压力,《纽约时报》一直没删除科顿的文章,但在员工会议结束后,报社方面在科顿文章前增添了备注——“在引发诸多读者和同事强烈批评之后,编辑部对这篇文章和编辑过程进行了审核,认定这篇评论不符合我们的标准,根本就不该刊发。”

与此同时,报社内部超过800名员工群情激奋,联名签署以表达对这篇文章的抗议。

重重压力之下,《纽约时报》6月8日宣布,评论部主编班纳特辞职,那位审阅科顿文章、通过并刊发的副主编,则被调派到新闻部工作。报社还承诺,将对评论版进行调整。

詹姆斯·班纳特,《纽约时报》前评论版编辑

保守派的攻击

《纽约时报》陷入类似争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去年春天,报社还为其刊登在国际评论板块的反犹太漫画道歉。到了这年8月,因为班纳特编辑的一篇社评,错误地将共和党萨拉·佩林的言论与2011年被枪杀的一名国会女议员联系到一起,导致报社被提起诽谤诉讼。

甚至在班纳特担任主编之前,《纽约时报》评论部也曾因刊发不同立场文章引发争议。2013年,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一篇文章被刊发,他在文中指责是叙利亚反对派而不是叙利亚政府使用毒气。文章的观点与当时美国政府的叙利亚政策不同,跟主流媒体的态度也存在明显对立。文章遭到读者严厉批评,说报纸在帮助美国的敌人。

但是,没有哪一次争论,比这次刊登科顿文章引起的争议大,因为当下爆发了美国本世纪以来最大规模的平权运动,而《纽约时报》偏偏触及了十分敏感的话题——种族问题。

《纽约时报》的处理方式,不光遭到读者和报社内部的不满,同时也给了保守派媒体攻击《纽约时报》的机会。

著名的保守派媒体福克斯新闻网发表评论文章说,民主的本质就是能听到各方声音,而美国的“言论自由”正在被《纽约时报》这种大媒体所推行的言论审查所伤害。

《纽约时报》的“死对头”特朗普也趁机反攻,他在推特中表示,此事证明了《纽约时报》(发布的内容)就是“假新闻”。

而当事人科顿也对《纽约时报》的做法表示不满,当他看到《纽约时报》为平息文章争议而新增的编者按时,很快在推文中回应:“这项编辑注释是对《纽约时报》的又一次羞辱。”科顿还表示,他将捍卫自己写的每一个字。

这件事还有一个副作用,让科顿在共和党内的声势大增。

一位《华盛顿邮报》记者透露,这场混乱似乎对科顿来说是件好事。由于科顿的观点几乎是特朗普主义的翻版,外界已经把他看成了“小特朗普”。自抗议活动开始以来,科顿筹集到的政治资金增加了五倍,科顿本人也因多次加入论战而增加了曝光度,他还收获了不少特朗普追随者的支持。

“科顿是一个有着野心的危险政客。”《卫报》一位专栏作家直言不讳地说,如今科顿在保守派中的人气,似乎因这场争议而有所提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成2024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你觉得特朗普不好吗?汤姆·科顿总统会更可怕!”这位专栏作家说。

美国参议员汤姆·科顿

媒体该怎样做?

事实上,在这次美国的平权运动中,栽跟斗的媒体不止《纽约时报》一家。

就在科顿的专栏文章发表前一天,有着192年历史的百年大报《费城问询报》也出事了。在6月2日的纸质版第12版上,他们刊登了一篇专栏文章《建筑物也很重要(Buildings Matter,Too)》。

明眼人立刻能看出,这个标题模仿抗议活动中那句著名的口号“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意在表达作者对于抗议期间历史建筑物可能遭到破坏的担忧。

这篇文章不光引起平权运动支持者的不满,也在《费城问询报》内部引发巨大争议。报社40多名有色人种的记者几天后称病告假。他们同时也谴责“领导粗心大意,使我们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最糟糕的是,使我们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同一天,《费城问询报》在其推特账号上道歉,6月9日,报社总编辑宣布辞职。

美国另一家百年媒体,创立233年的《匹兹堡邮报》,也因为处理跟示威有关的报道方式不当,而陷入舆论风波。该报记者迈克尔·圣地亚哥,曾因在2018年对匹兹堡犹太教堂“生命之树”枪击案的报道,拿到过普利策奖。

但这一次,圣地亚哥自己在社交媒体爆料,《匹兹堡邮报》却不允许他报道示威活动,原因是他的黑人身份,或许给报道带来“偏见内容”。

上述三起案例表明,虽然特朗普和他的共和党同僚们对种族问题可以肆意发表观点,但在美国社会中,种族平等早已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政治正确,这甚至已经融入到美国人的价值观里。

特朗普给军队做演讲

美国《VOX》认为,科顿专栏事件表明,媒体必须捍卫美国的价值观,当这些价值观受到种族主义的威胁时,媒体无法保持中立。

但是,《纽约时报》的资深记者迈克尔·鲍威持反对意见,他在推特上说,“强大的报纸和强大的民主制度不会回避多种声音的存在,这篇文章显然具有新闻价值。”他还称,报社后来补加的编辑备注是“一次难堪的原则退让”。

在迈克尔·鲍威看来,媒体如果不刊发科顿的文章,就是回避其它的声音。就像科顿文章中提到,但没有被《纽约时报》过多反驳的那个信息:“根据近期一项民调显示,有58%的人支持向美国军方求助,以应对弗洛伊德之死所引发的抗议示威。这其中包括近一半的民主党人和37%的非裔美国人。”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纽约时报》发行人萨兹柏格,最初对刊登科顿文章的决定是支持的,只不过后来迫于压力,而改口说文章不符合报社的标准。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不仅是现在,即便抗议行动过去之后,谁要是在美国的种族问题上说出不符合政治正确的话来,都有可能得到跟《纽约时报》一样的待遇。

“我们并不是要放弃独立性和客观性原则。” 萨兹柏格强调:“(但)在人权和种族主义之类的问题上,我们不会假装客观。”

资料来源:《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卫报》、推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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