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模式的冲击下，待在付费平台写稿收入必然下滑，但免费平台的小说风格、收入模式与以往有很大差别。
作者｜徐露
编辑｜韩方航
在外界看来，55断更节已经过去一个月，有关网络文学平台霸权合同的争议，已经随着作家恳谈会的召开平息下来。但对很多网文作者来说，心头的困惑反倒增加了：在符合自身权益的新合同出台之前，应该在哪个平台写小说？
橙瓜、龙的天空等汇集众多网文作者的论坛上，免费小说平台的征稿启事密集发布，作者们关于其推荐机制、收入情况的讨论帖也多了起来，甚至有人把番茄免费小说3月份超过50位作者月分成超过1万的信息重新翻出来顶到前排。
曾经从付费模式获得成功的大神作者们，比如流浪的蛤蟆，认为免费小说平台诞生不过一两年，尚处在亏损状态，能否长期稳定地保障作者收入存疑；而老牌付费平台阅文在探索免费模式的过程中出现种种乱象，正面临作者们的信任危机，一些原本就收入不高的小作者们开始投入免费模式的怀抱。
更多的作者则处于纠结状态：免费模式的冲击下，待在付费平台写稿收入必然下滑，但免费平台的小说风格、收入模式与以往有很大差别。变局当前，应该坚守阵地还是面对变化？
1、免费小说平台能否捧出头部大神？
“免费小说平台都是清一色的王妃、赘婿、战神，只有起点的文学类型最多样化。免费模式的发起者是连尚、米读、番茄，不是阅文，而且这个模式能不能走通还未可知，”在流浪的蛤蟆这样的老作者眼里，免费模式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对于付费模式的捍卫或许可以理解，过去他们在这个平台上成功过。
2002年开始写作，2003年流浪的蛤蟆以《天鹏纵横》获得上千元付费收入，验证了起点中文网千字付费模式的可行性。之后的十几年，唐家三少、猫腻、天蚕土豆等大神作者均由这个模式筛选出来，扬名海内外。
而市场上的免费阅读平台还在初始阶段，有着许多天然的缺陷，以至作者们担心无法在上面获得长期的成功。
流浪的蛤蟆是起点中文网大神作家，作品有《天鹏纵横》《蜀山异闻录》《仙葫》
第一个问题就是，免费阅读模式依赖大面积广告投放进行引流，尚处在亏损状态，能否为大作者提供持续高收入尚未得到验证。
据AI财经社报道，2019年4月字节跳动内部，庆祝小说类app在今日头条、抖音等平台的单日广告投放额超过1000万，超过2018年全年的量。而这些投放，大部分来自免费小说平台。
全历史在广告监测网站adbug.cn输入“微信读书”，出现的217个广告大部分是在微信朋友圈，而输入“七猫免费小说”或“番茄免费小说”，则分别出现91657个、853个散落在微信、今日头条、趣头条、抖音等多个新媒体平台的广告。
免费小说平台的广告投放量更大更激进。但如此大规模的投放，很可能无法带来相应的收入。据QuestMobile估算，2019年免费阅读模式的广告营收规模达30.9亿元，3年后将增长到53亿元。而2019年阅文集团总收入83.5亿元，免费阅读行业一年的广告收入还没有阅文一家公司的高。
七猫等免费小说平台每天在新媒体投放大量广告
就像掌阅科技CEO成湘均所说，“移动互联网的增量用户已经很少了。存量竞争，大家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甚至有的会采用对行业有破坏性的方式抢夺用户……从数字阅读行业来看，目前很多免费阅读都是在忍受着成本的亏损来获取用户的。”
目前，几个免费平台大多处在亏损状态，从付费模式走出来的作者们，怀疑免费平台具备操作收益的空间。
流浪的蛤蟆与许多业内编辑、作者沟通后发现，目前大部分免费小说平台的成本主要是推广费和版权费，其中推广费占比超过90%，吸引来的广告收入大部分要用来覆盖推广成本、运营成本，剩余的收入按照一定比例发放给作者后，很可能低于1%。
“免费小说平台偶尔会挂出来几个高收入的作者进行宣传，但这些人是能够每个月都收到这么多钱呢？还是只有一两个月？“流浪的蛤蟆见证过《诡秘之主》在起点中文网长达10个月的霸榜，而免费平台能不能让作品获得如此持续的高曝光，捧出头部作者，尚未可知。
2、那些加入免费平台的作者们在想些什么？
然而，很多加入免费平台的作者们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小说能否成为头部，也没奢望成神成名。有些作者加入免费平台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赚钱。
“姐姐，我觉得你可能想法得变通一下，不见得挣钱就得是起点大神，很多人默默无名却赚很多钱。”当笔者在龙空论坛质疑免费小说平台能否造神时，一位网友这样说道。
据他所说，网络文学行业存在大量的工作室，以千字6元、千字20元的价格买断小说版权，然后分发到各平台。他们不考虑小说是否头部，也不奢望改编成影视剧、游戏，只要阅读收入超过成本即可。这些工作室是最早给免费小说平台提供内容的一批cp方，也代表了一部分作者的心声。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作者，去年曾在起点中文网写过一本小说，全勤奖600加上订阅费120元，一个月只能赚720块钱。而去了番茄免费小说后，每天写满4000字，可以获得1000元全勤奖，今年3月份第一本小说连载完结后，4月份、5月份每个月还能收到长尾广告分成2000元。
头条小说在2019年推出伯乐计划，推荐小说作者可以领取奖金
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番茄免费小说、米读等陆续开始搭建原创作者体系，比如字节跳动旗下的番茄免费小说，在2019年推出“伯乐计划”，为平台推荐小说作者可以得到现金奖励。番茄免费小说的全勤奖也高于起点等付费平台，作者连续一个月每天完成4000字、8000字更新，能分别获得1000元、1500元全勤奖。
“头部大神基本上都反对免费模式，因为他们在起点有粉丝，能活得很滋润。但新作者没有任何基础，每天想的是如何活下来，赚点钱。付费模式下，已经有一批人站在金字塔顶端了。而免费模式可以让新人凭本事再造一座塔。”这位作者说。
从番茄小说披露的有限信息来看，其在加大对作者的稿费发放力度。1月份的稿费发放中，有3位作家收入超10万，5位超5万元，25位超1万，48位超5000元；2月份的稿费发放中，有1位作家收入超40万，4位作家收入超25万，50位作家收入超1万，百余名作家收入超5000元。
但因为成立刚满一年，这样的趋势能否持续，需要时间来回答。
3、不同付费模式下，作者的成长方式、用户的内容偏好也不同
与此同时，免费模式下，小说作者的版权同样受到限制。20年内小说的影视、动漫、游戏等改编权归属于番茄小说。因为免费模式的作者体系刚开始搭建，目前还没有观察到有IP运营的规划和动作。
在流浪的蛤蟆等大作者看来，这也是免费模式的第二个先天缺陷，作者很难通过作品积累品牌影响力，取得长远的成功。
付费模式下，读者通过月票、订阅把自己喜欢的作者推上排行榜顶端。而免费模式下，作者收益按照广告分成，读者的参与感有所下降。“免费小说平台最不好就是无法给作者打赏催更。最近在七猫小说上看到一篇特别合胃口的霸道总裁文，但作者更新超慢，一点办法也没有。”一位读者在社交平台上说。
2019年一本讲述赘婿韩三千华丽逆袭的小说登上多个网络文学人气榜，剧情反转快、先虐后爽的写作手法一时之间引领风潮。流浪的蛤蟆曾经见过许多同行分析讨论这本书的写法，但没人认识作者。这部小说的版权保护也形同虚设，百度搜索“韩三千”能在多个盗版网站免费看全文。
“这个小说光阅读收入就过亿了吧！如果在起点发表，作者肯定能收获一堆粉丝，或许还能登上作家富豪榜。但是因为采用新媒体分发的策略，每个渠道的标题不一，作者是谁无从知晓。大家想当然的以为，免费降低阅读门槛，更利于IP塑造，实际上不是如此。”流浪的蛤蟆说。
七猫免费小说男频小说排行榜
另一方面，免费小说平台与付费小说平台的热门内容千差万别。熟悉了起点小说创作套路的作者，切换到免费平台青睐的新媒体小说成本很高。
打开七猫免费小说，热搜榜上的第一名、第三名、第五名分别是《女神的上门贵婿》《龙婿》《豪婿》，都是开头被人看不起不得不做上门女婿，被生活逼到绝境后触底反弹。而起点中文网月票榜上的第一名、第三名、第五名分别是《万族之劫》《诡秘之主》《当医生开了外挂》，分别是幻想、修仙、现实等多个类型。
“起点的小说类型是最丰富的，但是基层作者很难出头。免费平台上有很多新媒体文，王妃类、战神类、赘婿类，说实话质量确实不算高，但是微信、头条等新媒体用户喜欢看，”前述免费平台作者说。
因为免费小说经常在微信、今日头条、趣头条、抖音等新媒体平台投放广告，这些平台也催生出一种新的小说形式，即新媒体风格，讲究最短时间内抓住读者眼球，情节反转高能。
“新媒体小说都把亮点堆在前几万字，让读者看的欲罢不能，赶紧下载app。但是这样的作品很难写长，越到后面越难写，因为脑洞在前面用光了。”流浪的蛤蟆看来，付费模式的小说是越往后面越好看，而免费小说最重要的是能吸引读者下载app，顾及不到长远的故事发展。
4、熟悉了付费模式的作者们，收入正在下滑
目前，付费模式下，网络小说在更新期的用户付费和完结后的长尾收益，远超免费模式。
流浪的蛤蟆记得自己的一本小说《仙葫》，更新期和完结后的分成收入分别占总收入的60%、40%。有些网文作者，更新结束后的收益能占到总收入的90%以上。比如，《异界全职业大师》已经完结近10年，更新期的月收入在2-3万左右，但2019年该书的月度收入还曾达到10万左右。
但是，免费模式的搅局，常常让一本书同时出现在付费平台和免费平台上，让通行了十几年的付费订阅制度岌岌可危。
《我是余欢水》《三千鸦杀》《青簪行》等影视原著小说都可以在番茄免费小说找到
比如，影视原著小说《簪中录》《三千鸦杀》《三生三世枕上书》在起点读书、华为阅读需要付费，而在番茄小说、七猫小说免费可读。
“如果一本书同时出现在免费平台和付费平台，它带来的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很可能因为那几千块的免费收入，原有的几万付费就消失了。作者们拼命反对，是看到了一些现有的案例。连尚文学收购逐浪网后，把付费书拿去做免费，导致逐浪网的作者们都走了。”流浪的蛤蟆观察到，除了少部分新作者的原创小说，免费平台的内容大部分来自掌阅、17k、黑岩阅读的授权。
曾孵化出《星落凝成糖》等热门小说的风寰传媒创始人周弘璟告诉全历史，免费小说平台给予优质小说的版权费甚至高于付费平台。短期内免费模式对用户群的扩大，让掌阅科技、中文在线等cp方的版权收入增加。
只是机构与机构之间的版权转授，能否惠及作者，并不清楚。
比如，上文提到的《簪中录》《三千鸦杀》两本影视原著小说，全历史询问其版权方凯特世纪，对方回应并未与番茄免费小说有过直接交易，而是与掌阅科技签订了3-5年的独家买断协议。“因为掌阅给了我们一笔丰厚的独家版权费，后续他们再分发给哪些渠道就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凯特世纪副总裁宋丹丹说。
大部分免费小说平台创立不过3年，很多小型cp方在内容授权时，尚未把免费模式的影响考虑进去。买断模式下，凯特世纪这样的版权方尚未从掌阅和免费小说平台的后续交易中获益。
而更多基层作者，则发现自己的付费分成收入受到了免费的冲击。他们大多已经与起点读书等付费平台签过约，创作完成几部作品，不像新作者那样可以轻松面对选择。
“从2019年初开始，一些作家们私下里交流的时候，说自己收到的渠道分成变少了。以前一本完结后的书每个月也能拿到上万元的分成，但现在就只有几千元、几百元了。”不止是阅文旗下的作家，流浪的蛤蟆认识的其他平台作者都不同程度的遭遇了收入的下滑。
5、两种模式长期共存，网文作者不得不去适应的新常态
根据比达咨询统计，我国在线免费阅读用户规模从2018年一季度的5000万人增长到2019年四季度的2.5亿人，与此同时付费阅读用户规模从2018年一季度的4.2亿人下降到2019年四季度的3.3亿人。
相应的，阅文的月付费用户从2017年的1110万下降到2019年的980万，在线阅读收入从2018年的38.3亿元降到了2019年的37.1亿元。
2018-2019两年之间，付费阅读用户和免费阅读用户此消彼长
网络文学作者们尤其看重小说的长尾收益，有几本完结书稳定地带来付费分成收入，可以保障作家们在空档期的生活水平，确保足够的时间构思下一步的创作。但现在免费阅读对价格敏感用户的吸引，已经冲击到了阅文作者收入的基本盘。
为了挽回颓势，阅文不得不在付费模式的基础上探索部分免费阅读，但因为腾讯内部复杂管理体系生出的乱象，或许是网文作者与阅文间隙的来源。
2019年，许多晋江、起点读者发现，自己付费上百元追看的VIP小说，在微信阅读上只要通过分享链接集免费卡，不用花钱也能看完。
根据微信广告团队披露，截至2019年10月，微信读书日活跃用户超过500万，大约是QQ阅读的1/5-1/6。但流浪的蛤蟆与同行交流后，发现大家从微信读书收到的渠道费远远低于这个比例。“每个月会收到一点微信读书的分成费用，但比例非常低，大约只占QQ阅读或者起点主站的1-3%。”
4月27日，阅文集团宣布程武成为新任CEO，或许有望协调QQ阅读、微信读书、QQ浏览器等腾讯系网络小说分发渠道，制止系统内的免费乱象。
但从大环境来看，当百度、今日头条纷纷入局，巨量资金加持下，免费模式或许注定要与付费模式共存。
一边是阅文等付费平台探索免费模式，另一边，番茄小说、米读等免费平台也没有放弃付费市场。
2019年10月开始，米读的用户充值可以听书或免广告。而番茄免费小说的内容会同时发送到今日头条和自身渠道上，一个是付费模式，一个是免费模式。
番茄免费小说作者的收入，由头条订阅、头条广告、番茄广告三种方式构成
番茄免费小说的作者，从后台可以看到每天来自头条订阅、头条广告、番茄广告三种方式的收入。据前述免费小说作者说，“一开始每天的分成只有几十块，等签约后字数更新多了，收入开始爬升。有的人推荐标题写得好，能在今日头条获得大量推荐，付费收入也不错，但我的稿费主要是番茄小说的广告分成。”
免费平台也在试图通过披露稿费详情，完善后台结算，吸引更多作者创作出优质内容。
只不过，对已经成名的作者而言，在免费模式筛选出自己的明星作者之前，他们最信任的仍然是VIP付费的直接激励，读者一块钱一块钱的投票把喜欢的作者送上神座。
尽管他们和坚守在阅文的其他作者们可能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付费阅读的蛋糕暂时变小了，而他们能够分到的也会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