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不得不思考死后的事。知乎上有个提问：“如果我死了，我的QQ和微信号会怎么样？”有的人希望死后就从网络上消失，而有的人则害怕留下过多的痕迹。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关于自己的“身后事”，人们持续地就社交网络账号的继承发出焦虑和疑问。

你并不真的拥有一本日记或相册

两会召开，即将交付全国人大审议的民法典草案备受关注。

草案的继承编部分，对继承遗产的范围做了改变，将《继承法》中遗产范围公民的收入、房屋、林木、文物、著作权等一一列举的方式删除，将遗产范围扩大为“自然人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

这意味着，网络财产、虚拟货币等都可能将被纳入遗产的范畴。在此之前，现实中已经发生过多个引发网络财产继承权讨论的案例。

2011年，一位姓王的女士向腾讯公司索要亡夫的QQ号密码——她的丈夫生前，在QQ空间中保存了两人从恋爱到结婚期间的大量信件和照片。然而，经过反复交涉，均被腾讯公司的客服拒绝，理由是QQ号码并非用户的个人财产，用户只有使用权，而所有权归属腾讯公司，不属于法律上遗产继承的范畴。

实际上，在QQ的用户协议中，早已声明：QQ号码所有权属于腾讯公司，用户只拥有号码使用权，用户完成申请注册手续后，禁止赠予、借用、租用、转让或售卖。

而绝大多数人，在注册社交网络账号时，都很难耐心地把“用户协议和隐私条款”看完，只是拉到页面的最下方，勾选“我同意”。

我们很容易就把留在网络的个人印记，类比为从前用手书写的日记本、信件和相簿——它们都是人们存在过的证明，生者从这些印记中找寻关于死者的秘密，或是单纯为了缅怀和纪念，就像上面案例中的王女士一样。然而，和从前不同的是，网络上书写日记，在云端记录你生活的点滴，却并不意味着你拥有本子本身，你并不是真的“拥有”一本日记或相册。

这就是信息数字化带来的麻烦之一。英国心理学家Elaine Kasket在《网上遗产：被数字时代重新定义的死亡、记忆与爱》中，论述了种种我们通过私人信件和日记等方式纪念逝者的古老冲动，在今天网络时代遭遇的尴尬情形。

上世纪90年代，当互联网只是少数技术精英的工具时，更多普通人几乎没有拥有数字遗产的可能。根据Kasket的观察，这种尴尬是从Web 2.0开启之后的产物——互联网开始存储无数普通人的大量档案，“记忆”的痕迹在技术上变成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当网络越来越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开始试图定义“数字遗产”。

早在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数字遗产宪章》(CHARTER ON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DIGITAL HERITAGE)，就对“数字遗产”下过一个定义：特有的人类知识及表达方式，即将人类活动的文明成果以二进制的形式加以描述、存储和传输。

只是，在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的网络平台，人们很难就数字遗产的范围，以及如何处理它们达成真正的一致。

保护数字遗产，真的挺难

2004年11月，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Justin Ellsworth在伊拉克执行任务时死亡。他的父亲John Ellsworth希望获得儿子在雅虎邮箱中保存的照片、文字以及其他数据资料，遂向雅虎公司索要儿子邮箱的账号密码，但雅虎公司却以保护用户的隐私权为由拒绝了这一要求。

父亲将雅虎公司告上了法院，该案的最终判决是法官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即雅虎公司将相关的数据资料刻录在一张光碟上交给了John，但账号密码仍不予交付。这个案件第一次在全美引发关于数字遗产继承的广泛讨论。

在此后的十几年内，一些国家和地区陆续针对数字遗产进行立法。比如，2010年，美国俄克拉荷马州通过了针对数字遗产的法案。在德国，数字遗产是按照普通继承财产统一管理的,在认证有金钱价值后，死者的数字遗产在死后10年内都将得到法律保护。同样的，在英国和芬兰等欧洲国家，数字遗产也是可以继承的。

但是这些立法更多适用于数字遗产中的物质遗产部分，即数字货币、虚拟物品等等。而让人们感到对“身后事”不安的，往往却是那些精神的部分，关于“记忆”的部分。

针对逝者账号的处理，不同的公司，也推出了不同的办法，Facebook是走在前头的一家。

2009年，Facebook推出“纪念账号”功能。逝者亲友可以向Facebook申请变更成纪念账号，逝者的头像下面会出现悼念的标志，但任何人都无法登录进入，只有亲友可以浏览。

2015年，Facebook又推出“遗产联系人”功能。用户可以选择在自己死后删除账号，或者指定一个代理人，负责管理自己去世以后的纪念账号。接管账号的代理人，可以更改逝者的封面照片或接受好友邀请。

在中国，除了支付宝针对花呗、余额等物质遗产明确表示过可继承外，大多数产品的用户协议中，类似于腾讯规定的“不可转让、继承”，是主流。

Ellsworth诉雅虎的案例反映了隐私保护和数字遗产继承之间的矛盾，而Facebook提供的两个选择似乎给人们在解决这种矛盾上提供了一条可以参考的途径，Twitter、Google、Instagram等都针对数字遗产的继承出台过相应政策——有的人不想被记住，也不想在死后被“偷窥”；而另一些人，则希望在自己死后，他的社交还在某种程度上“活着”。

数字遗产处理的权限，要交给公司吗

日剧《人生事务删除所》讲述了信息社会一类新兴职业的故事。剧中主人公从事的工作，正是删除人们死后不想留在人世的，电脑、手机中的“秘密文件”。他们需要监控委托人的电子设备，一旦发现其超过36或48个小时都处于未使用状态，就第一时间调查委托人是否已死亡，若已死亡，便在第一时间抹去受委托设备上的数据。

随着剧情的深入，剧中的人物对是否应该删除某些客户的数据，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观众也发现，那些要删除的，也并非冷冰冰的数据而已，它们可能涉及贪污、出轨、洗钱等违法或违背道德的行为。

现实中，数字遗产委托服务早已出现，但多数都死在了半路上。

比如美国的“死亡中转站”(Deathswitch)。这是一个允许用户存储加密电子邮件的网站，这些邮件将在用户死亡时发送出去——这是由用户以预设的时间间隔输入密码来确定的。如果多次提示后未输入密码，则电子邮件将发送给指定的电子邮件收件人。2015年10月22日，这项服务宣布关闭。

美国Entrustet网站推出一项免费的托管服务，允许账号持有者在其死后将“数字遗产”交给最多十个继承者和一位负责履行死者遗愿的执行者，这些“数字遗产”包括社交网络和金融账号、博客、电邮和其他互联网财产和文件。

中国也有试水者。2016年，“与亲书”创业项目推出。据介绍，该项目致力于引导用户梳理网络资产，储存线索，并通过多种方式持续关注用户的在线状态。一旦确认用户失联，与亲书将主动联系用户预留的紧急联系人，完成网络遗产线索的移交，并配合协助继承。

但在寥寥宣传之后，“与亲书”在应用市场上已经不见踪影。目前看来，若想留住数字遗产，最主要在于各种网络服务供应商能提供什么。

Elaine Kasket在《网上遗产》的最后部分提供了“在数字时代面对死亡的十条建议”，其中一条是“做个保守派”：“把你喜欢的或者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制作成相册；打印出你最喜欢的电子信件；把你在网上写的一段文字抄写到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上，放在实体书架上。”

在我们未在法律上就数字遗产中“记忆”或“精神”的部分做出真正有效的规定之前，我们对“死后账号会怎样”的焦虑，将长期存在——毕竟，面对各种用户协议和隐私条例，我们要么放弃书写和记录，要么勾选“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