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李是美国麻萨诸塞州总医院麻醉科的一名住院医生。最近，在巡视重症监护病房时，她尽量不让自己内心的恐惧影响与患者的交流。在新冠大流行爆发之初，下班后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使她一直无法忘记。

李是一名华裔美国医生，她工作的医院位于波士顿。有一次，在从医院走向地铁的路上，一名男子尾随了她，男子向她喷出脏话，带有浓厚的种族主义色彩。“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杀掉所有人？”李回忆起那个人的喊叫。“你们哪里坏了?”你XX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样的遭遇并不只发生在露西·李一个人身上。截至5月20日，一个自3月19日上线、专门记录反亚裔骚扰事件的网站，已经有1800多起相关报告。

在美国，疫情之下，反亚裔歧视的具体原因为何？为什么亚裔医生和护士工作于一线阵地，却没有得到他们渴望的尊重？

“我在拿自己的健康冒险”

在露西·李的故事中，起初，她感到很震惊，后来她的心情略有缓和，因为她想，至少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攻击。但现在，她觉得这一切演化成一种讽刺，她感到既愤怒又悲哀，因为日日夜夜以来，她一直在新冠疫情的一线挽救生命。她的工作包括为病人的呼吸道插入导管。自从新冠病毒爆发以来，这项工作有越来越高的感染风险——每一步都可能散出携带病毒的飞沫或分泌物。

“我在拿自己的健康冒险，然后因为我的样子遭到攻击，”28岁的李说，她担心病人也可能怀有同样的偏见。“当我在工作中照顾病人时，我尽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但它一直存在着，在我的脑海最深处。”

在美国各地，医疗工作者报告称，歧视事件不断增加。亚裔美国人占美国人口的6%，但占美国医生的18%，占全美护士的10%，种族敌意令他们在新冠防疫一线面对的处境艰难而痛苦。一些新冠患者拒绝接受亚裔医护人员的治疗。当医生和护士不在医院时，他们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骚扰。

在新冠大流行期间，亚裔美国人遭受的种族主义谩骂和身体攻击大幅增加。美国联邦调查局(FBI)警告称，随着新冠病毒死亡人数的上升和居家令的放宽，针对亚裔的、由偏见引起的犯罪可能会激增。

“人们担心一种与外国人和亚洲面孔有关的疾病会传播起来，”耶鲁大学社会学家Grace Kao说。“没有什么能遮盖我们的外表。”

在大流行期间，尚未有全面的数据来衡量反亚裔的偏见。旧金山州立大学亚裔美国人研究中心主任张华耀对自主报告的事件进行了分析，分析显示，自3月中旬以来，针对亚裔的骚扰和攻击稳定上升，称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女性是男性的两倍。

张华耀正在研究大流行期间的种族主义和仇外心理。他说，他的部门与公民权利组织合作建立了一个多语种网站，专门记录反亚裔的骚扰事件。自3月19日上线以来，该网站已经记录了1800多起案例。受害者说，亚裔医护人员被人吐唾沫，购物时被刺伤，戴口罩时被人避开，还被禁止进入打来的车辆。

中国病毒论

一些研究种族问题的专家表示，美国总统特朗普关于病毒和中国的言论导致了种族主义骚扰的增加。尽管卫生官员要求避免将疾病与地名或种族联系在一起，几周以来，特朗普故意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此后，特朗普在推特上发文称，病毒传播不是亚裔美国人的错。

“措辞很重要。人们把病毒和中国人联系在一起，因为特朗普坚持使用这个短语，”张华耀说。

在上周的新闻发布会上，特朗普猛烈抨击了CBS新闻的白宫记者蒋维佳（音），蒋维佳是一名华裔美国人。蒋问特朗普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丧生的情况下，为什么检测对你来说却是一场全球竞争。特朗普告诉她“问问中国！”蒋此前在推特上说，一名白宫官员当着她的面称这种病毒为“功夫流感”(Kung-Flu)。

白宫顾问彼得·纳瓦罗上周日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ABC)新闻采访时指责中国“输送了数以十万计的中国人”，在世界各地撒下新冠病毒的“种子”。内布拉斯加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本·萨斯上周末在一所高中的毕业演讲中，指责病毒来源于“中国的恶棍”，引起了广泛批评。

张华耀说，随着各州重新开放经济，人们重返工作、学校和公共生活，他预计未来几个月针对亚裔美国人的骚扰和暴力事件会有所增加。

“人们做出自动的预设，尤其是在面临威胁的时候，然后进入战斗或逃跑(fight-or-flight)模式。战斗是攻击或骚扰亚裔，而逃跑是避开亚裔。”

前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杨安泽鼓励亚裔美国人站出来，“以我们前未有过的方式展示我们的美国气质”，以回应越来越多的种族主义辱骂。在上个月一篇有争议的观点文章中，他呼吁亚裔美国人参与到新冠病毒的治疗工作中。

为亚裔正名

许多亚裔美国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现在，他们似乎不得不为自己正名。俄勒冈州波特兰市急诊医生Esther Choo说。“每次这样的事情发生，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们那么优秀，我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其实你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因为你们是人类。”

作为一名一线工作者，李并没有觉得事态会好一些。她在同事们下班前给他们发短信提醒他们，而一名同事告诉她自己一周之前被骚扰了。

杰姆·马纳洛也是麻萨诸塞州总医院的一名麻醉科住院医生，有中国和菲律宾血统。3月初，她乘坐波士顿的地铁，过河去剑桥上瑜伽课，这时候，一个男人开始大喊：“XX中国！XX中国人！”

“我当时吓得不敢看它，”29岁的马纳洛说。一位陌生人用手机拍下了这一过程，并向马纳洛保证，如果这名男子对她进行身体上的伤害，会提供保护。

“他一直说这样的话：‘你们这些人吃蝙蝠：今晚看我的YouTube频道，我会告诉你真实的情况。’他不停地说：XX中国。XX中国人，’一次又一次，”马纳洛说。

“我在医院里，在这些临时的重症病房里工作，”马纳洛说。“我们也都不知所措，试图想出新的方法来保证每个人的安全，而这个人告诉我，我太惨了。”

内科住院医生奥德丽·李在波士顿的贝斯以色列女执事医疗中心工作，打算专攻传染病，她说，另一家医院有一位病人十分沮丧，反复对她说，“回你的国家去。”

李的父母都是中国移民，她出生在新泽西州，当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马上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是病毒”

“种族主义令人困扰的部分原因是，人们永远无法确定这是作为个体所做的事情，还是某种不可改变的、比自身更宏大的事情，”现年28岁的李说。“我有一种负罪感和羞耻感，因为我忘记了那种被边缘化的感觉。”

在洛杉矶，来自印度尼西亚的44岁执业护士Hengky Lim说，3月的一个晚上，他教一位发烧咳嗽的急诊病人戴口罩。病人对他大喊大叫，对着他的脸咳嗽，唾沫吐到他的塑料面罩上。“你知道新冠病毒来自哪里吗?是从你们那里来的！我不想被你看见。”Lim回忆起病人的喊叫。然后病人离开了急诊室。

今年4月，身着防护服的Lim在医院外的帐篷里治疗有新冠症状的患者，一个进来的人有胸痛、呼吸困难，并持续咳嗽，但他拒绝了Lim的帮助，回到为他测量生命体征的护士那里。这名护士是一名白人，后来告诉Lim，病人说他不想让亚裔医生照看他，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在商店里被身边咳嗽的中国男性传染上的，Lim回忆说。

“我问护士，‘你确定是一名中国男性吗？这只是一种成见，认为所有亚裔都是中国人，都有新冠病毒，”Lim说。他试着不管怎样都要治疗这个病人，告诉他，自己是他唯一的选择，会照顾他。但这名男子做了新冠病毒检测，往杯子里吐了口痰，随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有照Lim给的指示，做X光片或心电图。

Lim说，在他从事护理工作的10年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歧视，但这在他的亚裔同事中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以至于他想要辞职。

“每个人都很害怕。我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却只遭到这样的对待。这非常令人沮丧，”他说。“我们没有生病。他才是病人，这就是他们待在这里的原因……而我们被当作是携带新冠病毒的人。”

今年春天，在西雅图，艾米·张穿着外科手术服，作为一名麻醉科住院医生，她走路到医院上13个小时的夜班，在离医院一个街区远的地方，一名男子开始咒骂她。

“XXX，中国，你们带来了天花，”那个人对她大喊，这位29岁的美籍华人医生回忆说。他尾随着她，继续喊着种族歧视的口号。

张说，这次遭遇让她震惊，影响了她在值班开始时的工作状态。“我的精神不太好，没法帮助照顾病人，”她说。

在南加州，内科医生奥德丽·苏·克鲁兹最近给一位新病人打了电话，诊疗刚开始15分钟，这位女士就开始盘问医生有关她医学教育、工作经历和种族的事情。

克鲁兹告诉这位病人她是菲律宾人，这位病人回答说：“哇。我真不敢相信你的人做了什么。我通常不会选择亚裔医生，但你看起来很好。”

克鲁兹很快就结束了对话。这件事促使她与十几位医生一起制作了一段“#我不是病毒”的视频，帮助对抗针对亚裔的歧视。

30岁的克鲁兹说：“我们想用医生的声音来消除亚裔是病毒携带者的污名。”

她在Instagram上发布了这段视频。然后评论出现了：“吃蝙蝠者的人。”

来源：华盛顿邮报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