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调查的本意……是让真相曝光，促进国家迈向团结。”5月18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出席光州事件40周年的纪念活动上表示。

根据韩国KBS报道，5月18日，韩国总统文在寅与他的内阁官员前往光州，与现场400多人一起出席纪念光州事件40周年的活动，此次活动的主题是“即使岁月流逝，我也知道这三天”。这是自文在寅2017年上台后，第三次出席纪念活动。

虽然今年的纪念活动，因为疫情有所调整，但仍有许多人前来参加。包括文在寅在内，大家也一如往常起立合唱当年光州抗争者的主题歌《献给你的进行曲》。

文在寅表示，“政府至今还未能确认，1980年，究竟是谁下令对平民开火，以及谁该负起这个责任。我们将寻找那场大屠杀的受难者，并挖掘直升机对抗争者开枪扫射的经过，让这个长年被封存和掩盖的事件真相，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明。”

光州事件

1979年10月26日，独裁统治韩国多年的总统朴正熙遭到暗杀，按照宪法程序，时任总理崔圭夏代行总统权限，以避免朝鲜南侵为理由，宣布从10月27日凌晨4时起，在全国大部分地区实施戒严。随后，韩国出现了一浪接一浪的民主抗争行动，工人和学生的游行示威活动开始席卷全国。

12月12日，时任陆军少将全斗焕趁乱发动政变，取得最高军权。1980年5月17日，全斗焕宣布全国扩大戒严，禁止所有的政治活动以及对国家元首的批判，拘捕金大中等反对党政治人物。由于金大中出身光州，当地市民上街游行，反对全斗焕不法夺权，并要求国家立即实行民主体制。5月18日到28日，全斗焕调派军队到光州，一周内进行了三次暴力镇压，造成数百人死亡、几千人受伤，事后被捕和失踪者不计其数。

由于当局实施新闻封锁，赶走大部分外国记者，以至于韩国国内其他地方并不知道光州发生了什么。9月，唯一一位记录光州事件的德国记者于尔根·欣茨佩特，将其在光州拍摄的全部画面制作成《分歧路上的韩国》，向世界揭露了全斗焕的暴行。

同年12月，全斗焕操控选举，当选总统，开始对韩国近八年的独裁统治。期间，他一直企图掩饰“光州事件”的真相，将事件定性为“金大中等亲共主义者主导的内乱阴谋事件”，禁止一切对“光州事件”的舆论及出版物。每当总统或官僚到光州访问时，死难者家属都被监视及软禁在家中，而每次示威及抗议行动中，都有民主人士被殴打镇压。

1987年，全斗焕七年总统任期即将结束，但他图谋继续执政，结果引发全国反政府示威浪潮，以及全面民主化的呼声。至此，“六月民主运动”展开，全斗焕被迫交出权力，韩国开始走向民主化。

调查这条路并不顺利

文在寅并不是第一位调查光州事件的总统。

1988 年卢泰愚上台后，作为曾参与全斗焕政变的一员，卢泰愚并不想清算全斗焕。根据当时的民调，高达74%的光州人并不相信卢泰愚政府，1988年4月26日，韩国国会选举，执政党丧失多数席位，造成“朝小野大”的局面，于是，新国会在5月“开张”后，立即成立“光州民主化运动真相调查特别委员会”，开始全面调查全斗焕政权的劣迹。11月进行的国会听证会，电视实况转播创下了40%的高收视率。

此后，金泳三、金大中、卢武铉政权展开了层层递进的光州事件调查和清算补偿。但是这个过程并没有那么顺利，韩国的转型也没有彻底完成。尽管对光州事件的调查从1988年就已经展开，但是因为遭受到韩国保守派势力的阻挠，许多档案解密始终不完全，再加上此后不同派系的执政党轮番上台，调查一直处于消极冷冻状态。

继承韩国军事独裁势力的保守派政党——自由韩国党，持续阻挠对光州事件的真相调查，金泳三、李明博和朴正熙的女儿朴槿惠政权时期，光州事件的调查并没有被顺利推进。

金泳三政权时期，1994 年 10 月 29 日，虽然检方裁定全斗焕的政变有“军事叛乱的嫌疑”，但做了不起诉的处分；1995年7月18日更基于“成功的政变无法处罚”的理论，做出不具公诉权的裁决。也就是说，检方自我阉割放弃对被告起诉的权利，留待历史判决。金泳三政府消极调查光州事件，引发社会的强烈反弹，金泳三的支持率急剧下降。为重新夺回主导权，金泳三不得不改变立场，开始推动“导正历史运动”。

1995 年 11 月 24 日，金泳三指示制订特别法调查镇压光州的真相，12月19日国会通过“关于518民主化运动特别法”、“关于破坏宪政秩序犯罪之公诉时效特别法”，检方随之展开调查并传唤全斗焕和卢泰愚。11月30日检方成立“特别搜查部”，12月3日，全斗焕被收押。1996年8月26日全斗焕因“叛乱、内乱首恶罪”被判死刑。

但是12月16日全斗焕向高等法院上诉，最后被改判无期徒刑，此后还可以外出旅游。

2008年李明博上台后，他曾在光州事件30周年纪念仪式上，因为踩踏死难者墓碑基石，引起了死者家属和舆论的激烈批评。

朴槿惠执政时期，韩国的历史教科书正当化了朴正熙政府，扭曲了光州事件的因果关系，将光州事件的责任推给被镇压的民众。

此外，军人出身的韩国右派政客池万元不断主张，光州事件是朝鲜特殊部队，利用韩国社会中特定族群对当时军政府不满的情绪，在韩国介入并煽动的叛乱。池万元在2014年出版了《5·18分析——最终报告书》，书里收集了光州事件中许多军民的黑白照片，并将所有照片一一编号，标记年龄，宣称这些人就是来到光州的朝鲜特殊部队成员，甚至出现了几名当年朝鲜政府的高层人物。但是，有关运用什么科学技术对比分析的那些人脸，池万元并没有说明清楚，甚至回避了媒体的追问。

2018年2月，韩国国会通过《5·18真相理清特别法》，确立由国会推荐相关人士组成调查委员会，但自由韩国党推荐的委员，都是主张“光州市民并非死于军人枪下”的极右派人士，这份名单遭到了光州事件罹难者家属的拒绝。原本应该在9月就应正式上任的调查委员会，因自由韩国党的阻挠，调查一直被延宕。

2018年3月，文在寅提交政府修宪案（大韩民国宪法修正案），提议釜马民主抗争、五一八民主化运动、六十抗争被写入前言中。同年5月，由于出席国会全体会议的表决人数不足导致投票不成立，使得修宪无果而终。

文在寅为何承诺要进行调查？

文在寅也不是第一次表示要彻底调查光州事件了。2017年5月18日，刚上台的文在寅在出席光州事件37周年纪念仪式上，就曾致辞表示，韩国政府允诺要重新调查光州事件，他表示，“新政府将尽更大努力，揭开屠杀的完整真相……，确定下令开枪射杀示威群众的人。”此后每年5月他都公开强调查明真相。

文在寅之所以如此执着调查光州事件，重申查明光州民主化运动真相的决心，除了可以使光州民主化运动调查委员会更积极地开展相关工作，也与他个人的经历有关。

青年时期，文在寅就一直积极参加社会运动，积极争取民主改革。1975年，他还曾因为参与反对时任总统朴正熙的维新宪法抗议活动被捕，之后被处以8个月有期徒刑，他也因此失去了大学学籍。失学后，文在寅在1975年8月应征入伍，配属韩国陆军特战司令部第一空降旅第三营，当时的旅长正是后任韩国总统全斗焕。

1978年文在寅退伍，重返学生之路。朴正熙遇刺身亡后，文在寅再次走上街头，参与当时的民主化运动，再次被捕入狱。后来他虽然通过了司法考试，但因为种种案底无法出任法官。

作为一位经历过光州事件的当事人，文在寅此后一直积极参与韩国的民主化运动。在他加入卢武铉的律师事务所后，因处理劳工及人权案件，成为韩国知名的人权律师，也成为卢武铉的左膀右臂和一生的挚友。

在纪念光州事件40周年的活动上，文在寅呼吁当年参与镇压任务的军人、政客以及相关人员能够主动出面，坦白当年的历史真相，并强调，真相调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惩罚与清算，而是希望还原真正的历史，改正错误，让国家放下伤痛。

他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

2016年5月，全斗焕完成自己的《全斗焕回忆录》，他表示要将自己认知的历史内幕付梓出版。2017年春天，这本回忆录第一册问世，在书中，全斗焕宣称：“在光州，除了生命受到威胁之外，戒严军队绝对没有把枪口指向过平民”、“我觉得事件有朝鲜特种部队渗透起事的迹象”、“受到朝鲜煽动的暴民无法沟通，为了保护民众的军队才会自卫反击”，全斗焕本人从头到尾完全不承认自己下令军队镇压示威群众。

2020年，就在光州事件40周年纪念日前近一个月，全斗焕前往光州法院出庭接受审讯，在法庭上，全斗焕仍然坚决否认指控。

曾任全斗焕执政时期的发言人Min Jeong-gi也向韩联社表示，1980年光州事件中，全斗焕并没有下令射杀当地民众。他认为，血腥镇压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应该是一位名叫Lee Hui-sung的退役将领，“因此，全斗焕并无法为他曾做的事情道歉。”

2019年12月20日，韩国光州监狱旧址无主墓地迁移时，发现了40多具身份不明的遗骸。韩国民间团体高度关注其中是否包括光州民主化运动失踪人员，韩国法务部为此成立调查团，调查这40多人是否包括光州事件事件失踪人员。换句话说，光州事件的真相全貌依旧有许多被掩盖的黑幕。

文在寅指出，法律将五一八光州运动定义为民主化运动，即便歪曲和贬低五一八的言论接连不断，对此应予以严厉应对。”查明真相的目的不是为了找到责任人并依法惩处，而是要基于事实真相走上和解、团结的道路。”文在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