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以帝国换来的南北运输线,明清时代漕运的动脉
“江南之民命竭于输挽,大府之金钱靡于河道,皆都燕之为害也。”——《明夷待访录》
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在明清时期,因为王朝都城迁移至北方,又承担起了将富庶江南之地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至新都的功能。然而,运河的表现却并不令人满意,甚至于漕运的巨大花费成为了时人恨之入骨的弊政。
说到底,朱棣建设北京的大手笔,不过是表面风光。实则迁都仅仅数年之后,大明王朝就因为难以负担漕运的成本而动了还都南京的心思。北京离边境近在咫尺,草原上的蒙古人又虎视眈眈,定都在燕地就必须要赡养数十万人的卫军以保平安。但自元朝以来,东亚海域上倭寇肆虐,加上风暴无常,近海运输过于危险。大运河几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只是,大运河并没有超越时代的能力。水运比起陆路来确实便利许多,但也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南北二京中间这近千里水路上,粮船耗费的钱财,还是到了惊人骇目的地步。
清朝人黄梦维在《停漕论》中的概括实属精辟:“非四十金不能运米一石入京仓。”折算下来,京师粮仓中的每一石米,运输费竟能达到四十两白银。然而在江南,寻常年景下,米价一石也不过白银1两上下罢了。
如果类比到今天,这就相当于用了折价券之后,发现邮费居然是商品原价的几十倍。也难怪大明朝的臣子们,一等朱棣咽气便迫不及待的筹划起将都城迁回江南。毕竟谁也不愿意付这笔糊涂账啊。可惜的是,因为南京频发地震,加之即位的明仁宗暴死等一系列大事,还都被无限期搁置了。利用京杭运河运输物资在冥冥之中形成的“政治惯性”下竟然被定都于北京的后世各位皇帝所接受。
久而久之,包括漕运衙门在内的一群以运河为生的利益集团悄悄崛起,运河两岸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文化景观”。过去稍有不慎便会使老百姓“身家糜碎”的漕运已并非今人关注的重心。或许自身视觉上的愉悦,总要比前代人的血泪更令人愿意接受。就像如今提起大运河,乾隆天子下江南的艳闻轶事才是坊间传说的主题。而在今日的淮扬,依旧保留着不少当时的遗迹。例如天宁寺西侧行宫,就是乾隆二十年(1755年)时,为了欢迎皇帝南巡而建造,其中御码头、花园、前后寝殿及朝房一应俱全。乾隆数次南下,都驻跸于此。只是清末太平天国运动中,此地毁于兵火,虽经重建,却终究不复当年六十年盛世天子时的风采了。
运河两岸真正长盛不衰的,还是文士汇集的名胜,以及富商巨贾们的居所。帝王可能不会随时光顾,但只要运河还在,以它为生的人就不会消亡。正如乾隆时代,为下江南贡献无数资金的两淮盐商。运河和朝廷为他们的盐运事业提供了坚实的后盾,那自然要投桃报李。
扬州个园的主人黄至筠就是清朝乾嘉时代的盐商领袖。有如此宏大的财力,方能享受以“四季假山”称奇的绝佳园林。据说,黄至筠家中所食用的鸡蛋每枚要价一两,盖因其仆役日常以参茸喂养母鸡。个园,取名自“月映竹成千个字”,黄至筠的人生,用月满无缺来形容,亦是恰如其分。
当然,奢靡的个园不过是大运河江淮段同类建筑中的沧海一粟。明清时期,因为全国性贸易网络的形成,城乡间的贸易壁垒被打通,大量沿交通要道分布的商业市镇涌现。市场的繁荣,使得江南一带,百姓口食膏粱,身着锦绣,“积未锱铢,先营珠翠”。日益奢侈的社会风气,使得淮扬及苏杭段的运河边留下了最为精美,也是数量最为庞大的人文景观。扬州城外,瘦西湖的二十四景,被清朝人戏称为“销金锅”。世俗的狂欢,令以亿万计的巨款被投入到山水园林的营建之中。盐商们家中的曲水小楼,让乾隆皇帝这种见惯了金玉满堂的太平天子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富贵风流中,大清帝国渐渐为新时代所抛弃。当欧美列强的炮声轰轰传来,依靠盘根错节的旧势力维系的漕运崩塌了。自隋唐以来,闪耀了千年光辉的运河与两岸挥金如土的盐商团体,一起坠入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