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百名非洲知识分子联署发表一封公开信，题为《此刻行动：致非洲领导人关于新型冠状病毒危机的信》（THE TIME TO ACT IS NOW: Letter Addressed to African Leaders Concerning the COVID-19 Crisis）。

在信中，他们批评现在非洲应对疫情采取的严厉措施，觉得该用更具同情心的治理方式。同时，他们认为，新冠病毒大流行危机也是个契机，可以促使非洲反思自身，重塑全球秩序。

“这封信是个小小提醒，重申一个明显事实：非洲大陆必须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正是在至暗时刻，必须探索新方向，并采取持久解决方案。这封信不仅写给各行各业领导人，也写给非洲人民和所有致力于重新思考非洲的人。我们请他们把握新冠病毒危机的机会，共同努力重新思考一个为人民福祉服务的非洲，打破基于债务恶性循环的发展模式，打破为增长而增长、为利润而利润的正统观点。”公开信写道。

这封公开信由现年85岁的尼日利亚作家沃莱·索因卡（Wole Soyinka）领衔联署。他是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非洲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被誉为“非洲的莎士比亚”。除了索因卡，联署人还包括非洲作家（如Cheikh Hamidou Kane）、非洲高校学者（如Iva Cabral，她是几内亚和佛得角国父阿米尔卡·卡布拉尔的女儿）、欧美高校非裔学者（如Cornel West 、Henry Louis Gates Jr）等。

或将超过30万非洲人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而丧生

这封公开信的发布和非洲面临的疫情困难紧密相关。

2月15日，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刘晓云对我说：“一个地方做得好不好，跟日常卫生体系的能力有很大关系。公共卫生防疫能力强的地方，在紧急状况下能迅速动员起来。世界卫生组织现在也担心，一旦新冠肺炎疫情传染到非洲，尤其是撒哈拉以南的地区，那将是很大的灾难。那些地方完全没有能力应对这样大的传染病爆发。”

那一天正好是埃及出现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也是整个非洲的第一例病例。时隔两个多月，据非洲疾控中心的数据，截至北京时间4月21日零时30分，非洲的新冠病毒确诊22513例，死亡1126例，康复5534例，死亡病例比较多的在阿尔及利亚（375例）、埃及（239例）、摩洛哥（143例）和南非（54例）。当然，因为医疗能力等原因，非洲感染新冠病毒的实际人数肯定超过现有数据。

相比欧美（如美国确诊近76万例）和亚洲（如中国确诊超过8万例），非洲的疫情数据似乎并不惊人。但是，正如刘晓云等人所担心的那样，非洲公共卫生防疫能力的不足将给未来带来极大不确定性，趋势不容小觑。

而且，据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4月17日发布的《COVID-19：保护非洲的生命和经济》报告，或将超过30万非洲人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而丧生。最直接的原因是，由于疫情持续在非洲大陆肆虐蔓延，非洲的经济增长率将由3.2%至少降至1.8%，这将使近27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

联合国非经委执行秘书维拉·松奎称，需要紧急提供1000亿美元的资金为所有非洲国家提供财政空间，来帮助建设非洲人民的安全防护网。这在非洲非常重要。因为其56%的城市人口集中在贫民窟或非正式住宅中，只有34%的非洲家庭可以使用基本的洗手设施。“疫情造成的经济影响比其本身更为严峻，在整个非洲大陆，所有经济体都遭受突然冲击，为防备疫情采取的身体距离消没经济活动”，松奎说。

同一天，世界银行集团（WBG）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称，非洲大陆在与新冠疫情的斗争中在2020年需要约1140亿美元，现已筹集570亿美元，但仍面临约440亿的资金缺口。

在“与非洲一起动员起来”的会议中，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呼吁全球合作，称“疫情虽未由非洲所引发，非洲却可能承受最严重后果。只有非洲取得抗疫斗争胜利，才能彻底结束全球疫情”。

拒绝“紧急状态”，人的价值应放在首位

面对非洲困局，塞内加尔经济学家Ndongo Samba Sylla的想法或许是这百名非洲知识分子的代表。

他对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FI）说：“在这种特殊情况，非洲知识分子要勇于面对挑战，说出自己的想法，提供新的方向，这非常重要。现在，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尽管国际合作可取，但非洲必须依靠自身力量养活人民，确保他们有机会获得医疗保健和体面生活。”

Ndongo Samba Sylla觉得，非洲各国政府似乎与自己的人民脱节，采取的是西方遏制病毒的防疫模式——社交距离和封锁措施，但这忽视了非正规部门，尤其那些必须每天工作才能养家糊口的人。

“你想封锁所有非正规部门的人吗？很好，那你会提供给他们食物和住处吗？不，你不能！你必须凭借智慧和策略行动，而不是模仿发达国家做法，因为它们的民众更能承受得起全面封锁的代价。”

在公开信中，非洲的知识分子们也批评了非洲各国政府当前应对疫情的策略。他们认为，许多非洲国家不顾具体情况就采取北方国家的遏制模式，残酷封锁国内人口，违反宵禁措施的行为甚至会遭到警察暴力。这些限制对中产阶级影响不大，他们可以在家工作，但对那些依赖非正式活动生存的人来说是惩罚性的，也是破坏性的。

“让我们明确一点：我们并不主张在经济安全与健康安全之间做出不可能的选择，而是坚持认为，非洲各国政府必须考虑到大多数人口长期以来的不稳定状况。同时，作为一个熟悉大流行病爆发的大陆，非洲在管理大规模卫生危机方面占了先机。不过，非洲应当振作起来，不要自满。”公开信写道。

知识分子们称，虽然非洲的民间社会在疫情中表现出极大的团结和创造力，但是这无法弥补国家长期的缺乏准备和结构性缺陷。因此，非洲各国应该努力从自身历史和社会背景以及拥有的资源出发，重新思考非洲共同命运的基础。

他们的信念是非洲各国政府不能也不该将“紧急状态”作为一种治理模式。相反，非洲必须把握真正的紧迫性，即改革公共政策，使其有利于非洲人民，并根据非洲的优先事项运作。

“简而言之，现在最重要的是无论其地位如何，都应该将人的价值放在首位，必须超越任何逐利、统治或夺权的逻辑。”

所以，非洲各国必须做好公共卫生、公共政策等部门的协调整合，将卫生视为基本公益事业，提高卫生工作者地位，将医院基础设施升级到能够使非洲的每个人都能得到适当治疗等。“如果不实施这些改革，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呼吁“第二次非洲独立”

除了当前疫情的应对措施，知识分子们也将目光投到更大的非洲未来发展问题。

在接受半岛电视台的采访中，联署人之一的Amy Niang说：“在这一呼吁中，我们敦促非洲领导人超越目前危机，因为疫情只是暴露其问题的一个症状，如果非洲有朝一日想成为主权国家，并对全球秩序做出贡献，就必须面对深层结构性问题。我们呼吁第二次独立。”

他们认为，新冠病毒大流行病暴露非洲城市富裕中产阶级迄今拒绝面对的问题。过去十年，各种媒体、知识分子、政治家和国际金融机构坚持认为，非洲正在发展崛起，是资本主义扩张的新边疆，经济增长率令北方国家羡慕不已。这种说法被随意重复，甚至成为公理。

但是，这种说法如今已被一场尚未完全揭示其潜在破坏力的危机撕碎，比如暴露的问题包括公共卫生和基础研究投入长期不足、粮食自给自足成就有限、公共财政管理不善、以牺牲人类福祉为代价优先考虑道路和机场基础设施等。

Ndongo Samba Sylla以自己所在的塞内加尔举例，2012年以来，塞内加尔的GDP年增长率为6%。但是，大约52%的农村家庭既没有肥皂，也没有水。其实，“塞内加尔的情况比许多非洲国家要好”。

与此同时，任何包容性的多边主义前景面临严峻挑战。全球秩序正在瓦解，让位于恶性地缘政治斗争，经济战的新背景又使南方国家陷入困境。他们再一次被提醒，非洲在正在形成的世界秩序中的长期地位是“温顺的旁观者”（docile spectators）。

所以，非洲领导人应该向社会提出新的非洲政治理念，需要认真思考国家机构运作、职能以及法律规范在权力分配和平衡中的地位。从根本上说，这是一个生存问题，而不是空谈。

“要做到这一点，最好是在适应整个非洲大陆现实的观念基础上进行。实现第二波政治独立将取决于政治创造力以及我们掌握共同命运的能力。各种独立的努力已经取得成果，这些应该得到充分重视、辩论和鼓励。此外，泛非主义也需获得新的生命力。数十年暴露缺陷之后，必须调整最初想法。”

在信的结尾，百名非洲知识人呼吁：“更重要的是，必须牢记非洲有足够物质和人力资源，能在平等和尊重个人尊严基础上建设共同繁荣。缺乏政治意愿和外部攫取不能再作为不行动的借口。我们别无选择，需要彻底改变方向。此刻行动！”

公开信发表后，非洲多家媒体和部分国际媒体都进行了转载。Ndongo Samba Sylla称，他收到一封来自刚果（金）化学家的信。化学家称，公开信引起所在地方大多数人的共鸣，现在他们面临没有麻醉师和呼吸机的困难，但正和志愿者试图解决信中所描述的严重缺陷。

“我们希望这封信所激发的积极能量将有助于动员非洲人把握这场卫生危机，将其作为非洲大陆期待已久的转型机遇。” Ndongo Samba Sylla说。

Ndongo Samba Sylla也许过于乐观。因为至少从反响来看，目前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表明公开信引起非洲领导人的真正变革。即使有些行动，解决深层结构性问题也任重道远。

附：公开信全文和联署人名单可参见（https://www.aljazeera.com/indepth/features/open-letter-african-intellectuals-leaders-covid-19-200417140154396.html）

头图来自：W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