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陶是国内偶像男团R1SE的粉丝，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前粉丝。因为4月13日中午，她已经给运营方哇唧唧哇发了邮件，要求对方退还她在粉丝俱乐部（Fan Club，下简称FC）缴纳的剩余会费、提供所购产品的所有发票、注销她的账号并且永久删除她的个人资料。从今天起，她将不再是R1SE的付费粉丝。

李陶只是这次退款大军中的一员。R1SE的官方同名FC里，评论区已经被“赶来退款”的粉丝占领。平时写文案是一把好手的粉丝，在声讨哇唧唧哇时也很“专业”。他们用歌词、诗句、古文花样开启嘲讽模式，R1SE的FC因此一度关闭3天评论并官方“提醒”会员注意发言礼仪。

“我只有一句/很后悔的花钱/成全了你的热搜与偏袒/成全了我的下个选秀见。”

温艾伦的“枪声”

R1SE的粉丝又称壶妹，壶妹的“起义”源自温艾伦的枪声。

4月7日，R1SE男团C位出道成员周震南发布个人小型音乐专辑《爱》。上线仅半小时，该专辑在QQ音乐平台上的评论就已经破10万，并刷新2020年QQ音乐巅峰人气榜7个认证记录。其中收录的单曲《Love&Desire》，作为周震南的首支原创曲目，一上线就受到了诸多网友的关注。

专辑上线后的热度仍在持续，粉丝们很快发现，其中一首名为《爱》的新歌，与韩国歌手宋旻浩（MINO）发布的歌曲《TURN OFF THE LIGHT》非常相似。尽管后期编曲老师以工程文件和人声澄清了抄袭传闻，但这一事件仍然在壶妹的心头扎上了一根刺。作为组合成员的周震南，为什么能在其他成员持续无资源、无曝光的情况下发布专辑？这是否可以被视为周震南“单飞”的标志？

4月8日，R1SE男团艺人经纪温艾伦@COOLKIDZONLY（后改名：@专注自己的人生llllll）发布微博。当中显示，与周震南相关的黑词条“周震南宋旻浩”、“周震南新歌抄袭”等均已被清空。作为团队经纪，温艾伦公布撤词条的行为本身就有不妥，但更令壶妹心寒的是，运营方区别对待旗下艺人——除周震南外，公司几乎从未主动在R1SE其他成员遭受谣言、诋毁、攻击的时候发声。她们将温艾伦发图的行为比喻为“暗示邀功”。

9日下午3点半，周震南再上热搜，这次的标题是“周震南喊R1SE看创3城堡”，同时与标题一同挂在热搜上的，还有不该对外公开的FC付费内容。本来是一次创造营2019与创造营2020的联动营销，但在壶妹看来，却无疑是在无视粉丝诉求的基础上又一次激化矛盾。有粉丝留言道：“为什么付费内容可以外泄？那我充这会员的意义何在？”也有人质疑公司过分偏袒周震南：“全团被拉去给创3造势，然而其他人只是R1SE。”

2小时后，评论逐渐失控并上升至人身攻击。在粉丝的猛烈攻势下， FC应用于晚上9点崩溃。晚上11点，FC官方@R1SE-幼儿保育员发布公告，称将暂时关闭评论功能，清理部分会员的不当发言，并公示违规账号。但粉丝骂战仍未结束，阵地从FC转移至豆瓣。后有传闻称，所有被封号的FC账号可以极速退款，参与这场骂战的粉丝情绪愈发高涨。

李陶告诉笔者：“其实资源分配不公一直存在，这个团从一开始就是聚集资源，吸血全团只为捧C位艺人。但是工作人员过分偏颇了，温艾伦的枪声只是导火索，深层原因还是哇唧唧哇运营能力不足，无法平衡艺人资源和人气。”

粉丝的“身份证”

2019年，周震南与何炅、蓝盈莹等人录制职场综艺《令人心动的offer》，并且还作为主咖参与录制腾讯视频头部综艺《吐槽大会4》。良好的综艺资源和时尚资源，让周震南成为R1SE的断层“资源咖”。

但相比他获得的资源，周震南在人气上却并没有断层领先。截止4月14日，周震南的微博粉丝数为1569万人。以第八名身份出道的刘也微博粉丝为1042万人，以第二名身份出道的何洛洛微博粉丝达到901万人。从FC点赞数来看，第三名出道的焉栩嘉以及第七名出道的张颜齐粉丝活跃度甚至比周震南粉丝更高。因此，R1SE官方FC强制关闭评论的行为，实际上是触怒了无论从数量还是从消费力度上都占据绝对优势的粉丝。

李陶就是R1SE官方FC的V8成员。FC会员一共有8级，每续一次会员，就能提高一级会员等级，同时提升抽奖的命中率。一个季度的会员费是60元，一年期可打8.25折。在李陶看来，FC会员身份其实就是粉丝的“身份证”，证明你是否愿意为偶像花钱，证明你是否对团体长情。如果说微博粉丝能够反映一个偶像的“路人盘”，那么更具消费意识的FC粉丝数则更能反映偶像的商业价值。

在FC里，会员们可以浏览专属的物料，包括偶像亲发的动态、未曝光的视频图片等，并与偶像互动。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是，FC作为收费项目，其中的内容不能被公开发表至微博、豆瓣等公众平台，只能在拥有FC会员资格的小范围人群内讨论和传播。对于李陶来说，FC还有一个吸引人的功能是演唱会、见面会、签售会的抽签机会。会员等级越高，抽中的几率越大。

2019年，R1SE共举办三场演唱会，分别在广州、重庆和上海。截止2020年1月17日8点，有数据显示，参与报名的FC成员共计50583人次，中签总人数为8053人，中签率不足16%。李陶两次参与了抽奖，但两次都未中签。“不止是我，我身边的朋友抽中的概率也趋近于0。”

不仅中签率极低，更令李陶不满的是，FC承诺的物料也更新得很慢。“成员不用心发，公司也不用心运营。总结起来就是内容不行、福利不行、周边丑贵。”目前，APP内的时光栏目保持着一天至少一更的频率，但内容大多只有一张图、一句话及一看就是工作人员凑数拍摄的短视频。成员缴纳高额入会费才能进入的粉丝俱乐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抢票软件、一张身份证明。

亲密的幻想

在日娱资深粉丝乐乐看来，R1SE官方与粉丝之间的骂战本质上还是由于两国对追星的理解不同。

她所饭的杰尼斯事务所也有自己的FC，但平台主要是由公司运营，并建立了非常严格规范的制度。由于日本重视版权，杰尼斯事务所对旗下艺人的肖像管理非常严苛。到2018年之前，网络上还几乎不能看到杰尼斯事务所旗下艺人的照片，就连杂志、剧照也是用剪影代替。

“图博想都不要想，杰尼斯连照片都是有授权的人才能拍和卖。想要生写就得去生写店，想要官方的周边就得去jshop。”

为了保护旗下艺人的网络肖像权，杰尼斯多是通过线下邮寄的方式给粉丝传达福利。注册杰尼斯FC时，除了5000日元（折合人民币约329元）的基本费用，一个必需的条件是有效的日本地址。一旦成为会员，杰尼斯就会向这个地址投递会员卡、卡套、会册。国外粉丝如果想要加入FC，就得租地址或者代入会。淘宝上就有提供杰尼斯FC代入会的服务，根据所饭团体的热门程度，价格从1000至2000元上下浮动不等。

2015年，时代峰峻在TF家族官网上线了自己的付费粉丝平台——TFBOYS粉丝俱乐部。只要缴纳每年298元的费用，粉丝就能升级成为高级会员，享受包括年度会刊、未公开舞台、花絮图等福利。此时的中式FC更多借鉴了日本的粉丝经济体系，TF家族官网就基本仿照了日本杰尼斯官网的功能内容。

后期，乐华娱乐、坤音娱乐也逐步建立自己的付费粉丝平台。但二者的模式更偏“韩风”，在会员福利之外还上线了专属周边的购买渠道。价格上，二者也更贴近韩国的模式——以月度、季度、年度为单位提供充值服务，或是区分VIP和SVIP。这样一来，付费会员的级别能够再度被细分，粉丝充值的欲望也因为分级制度得到激发。

再到如今的R1SE，中式FC的模式已经无限贴近韩国知名FC——SM娱乐旗下lysn。除了传统的物料和抽签，FC多了更多明星营业的内容，比如以明星账号发布的文章、视频，又或是能够实时与明星或其他粉丝聊天的平台。它创造出一种亲密的幻想——偶像是你的“微信好友”，你可以查看他们的“朋友圈”，并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分享与讨论。

相比日娱粉丝，国内粉丝的话语权更大，也更具主导意识。尤其是从韩国引进大粉、站姐、后援会等组织架构后，这些追星的民间组织进一步稀释了运营公司的权力。

豆瓣网友@绿酱みどりん把FC比作一个资本市场——如果说R1SE是一家公司的话，粉丝则是靠购买团专、演唱会门票、FC会员等方式成为了股东。“我们可以有话语权对公司发展的方向提出意见，但却没有直接运营公司的权力”。

“作为投资人，壶妹在FC闹，当然有理，不仅有理，还大大的有理。投资者都发现自己的投资进到了一个空壳公司了，在内部平台上进行投诉反馈，有什么不可以？特别是昨天闹事的全是v8粉丝，可以说是初期的天使轮投资人了。你拿我的投资做大了估值，现在说我不如一块臭抹布？这不仅是消费者维权，也是投资者维权！”

二次元与三次元间的阴影地带

除了内容不足、管理不当、未能提供真正与收费匹配的服务之外，更令笔者担忧的是，被偶像魅力吸引而注册FC的粉丝，可能会面临身份信息泄露的危险。

笔者下载R1SE官方FC后发现，该应用要求注册用户提供个人身份证正反面照片及人脸识别照，但却并未声明收集此类敏感信息的目的及原因。

根据我国于2017年起施行的《网络安全法》及2019年发布的《信息安全技术移动互联网应用（APP）收集个人信息基本规范（草案）》，App 不得收集与所提供的服务无关的个人信息，且应坚持最小范围原则。所有类型中，仅有网络支付类（指提供在收付款人之间转移货币资金的服务，如非银支付、网银支付）及金融借贷类（指有放贷资格的银行、消费金融公司、小贷公司等），有资格要求个人身份证件复印件或影印件。即使FC中有商品或服务出售，由于第三方支付平台已经采集了身份信息，购物平台也不需要再次采集。

除此之外，该App的隐私政策也极为不合理合法。用户协议中提到：

“用户与R1SE官方APP及合作单位之间就个人隐私信息的使用公开达成约定，R1SE官方APP因此向合作单位公开用户个人隐私信息。”

“即使被授权人尽力采取上述（保护）措施，本人的信息仍有可能被泄漏、毁损或灭失。被授权人对此不承担任何承诺或保证。”

京师律所创始合伙人封跃平律师告诉笔者，上述两项条款均违反2017年出台的《网络安全法》相关规定，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网络安全法》中明确表示，信息收集方应履行信息安全的保障义务，并承担信息泄露的责任。作为信息收集方，R1SE官方APP无权向第三方提供用户信息，除非明确提供的对象，并得到用户签字确认。但在R1SE官方FC中，用户协议对第三方的描述仅以“合作单位”四字草草带过。

此外，我国《合同法》第40条规定：“格式条款具有本法第五十二条和第五十三条规定情形的，或者提供格式条款一方免除其责任、加重对方责任、排除对方主要权利的，该条款无效。”基于这一条，R1SE官方APP中的免责条款均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法律有所规定，在实际操作中，被侵害方也很难维护自己的权益。封跃平律师表示：“你的信息可能不止在一个平台上登记，而且你也拿不到信息是由某公司泄露的证据。”

封跃平律师提醒各位粉丝，未来在上传个人信息时，如果有身份证复印件的要求，最好在照片中打上“仅供xx使用”的水印。这样一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被贷款、被挪用的概率。

作为一家娱乐公司，哇唧唧哇究竟为何要搜集这么多隐私信息，至今仍是一个未知数。李陶告诉笔者，R1SE官方FC的账号不能被主动注销，她很担心自己的个人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有此疑虑的不止李陶一人，另外一个粉丝也表示：“把追星和生活混在一起，就相当于在三次元裸奔。”

4月13日，R1SE官方FC@R1SE-幼儿保育员再次发布公告：“fanclub实名制注册，请各位会员注意发言礼仪。”豆瓣用户@已注销质疑道：“就算骂几句哇唧唧哇，难道还要泄露用户信息人肉用户吗？又不是政治立场、反社会的言论，凭什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粉丝姓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