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内，新冠疫情依然在快速扩散。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 3 月 19 日情况报告指出，在这一天，全球除中国外新增新冠确诊病例超过 16000 例，其中意大利就有 4207 例，而美国也有 3551 例。截至北京时间 3 月 20 日下午 4 点，全球已有接近 25 万人感染新冠病毒。毫无疑问，此次疫情将会成为人类回顾 21 世纪时，一定会提到的影响全球的大事件。

新冠疫情会对人类的历史进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世界各国的知识分子、学者已经开始着手探讨这些问题，从经济、政治、社会、公共心理等方面进行自己的预测。有的担忧新冠疫情会进一步激发世界各国的民粹主义，有的则忧心全球化进程被打断之后无法再应对新的全球性危机。当然，也有乐观的学者认为，人类会从失败中汲取教训，疫情也有其积极的面向。

事实上，预测本身的价值并不在于它本身有多准确、能否在未来实现，而在于预测本身指向了人们需要关注的问题，并在未来回应以及解决。因此，尽管学者们对于世界走向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但依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而在所有预测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似乎是，疫情之后的世界会和人们所习以为常的生活变得大不一样。如同《世界是平的》一书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其刊登于《纽约时报》的专栏文章中所写到的那样，对于当代的人们来说，公元前（B.C.）、公元后（A.D.）这样的纪年方式或许已经失去了意义，真正重要的则是疫情前（Before Coronavirus, B.C.）和疫情后（After Coronavirus, A.C.）。

民粹主义会愈演愈烈吗？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 Twitter 上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Chinese Virus）。这一说法不仅引发了中国官方到民间的反对，也引发了美国国内的质疑。前美国副总统、民主党总统参选人拜登就指责特朗普是在煽动仇外心理，“冠状病毒没有政治上的隶属关系，它将影响共和党，独立人士和民主党人士。不会根据国籍，种族，性别或地域进行区分。”

然而，特朗普这样的言论并非没有市场。不少共和党选民，以及相当一部分普通美国人就接受了“中国病毒”的说法。这样的措辞让一个原本并不完全可控的危机，转化成为了一场有明确敌对对象的战争，消减了人们的茫然和恐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冠疫情给了民粹主义进一步发酵的机会。

“毫不令人惊讶的是，一些政治家会试图利用新冠病毒带来的公众恐慌情绪，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在波兰，两个月内就会举行总统大选，主要的反对派候选人近期呼吁政府要公布国内新冠病毒病例的真实情况。”帕维尔·泽卡（Pawel Zerka）这样写道。他是欧洲一家智库“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的政策研究员。他指出，反对派的这一呼吁并不真正是在要求真实，而是煽动民众对于现任政府的不信任，从而谋取在选举中的优势。

泽卡认为：“随着新冠病毒进一步传播，民粹主要可能会继续兴盛。民粹主义未来会如何演变取决于政客和媒体使用的谈论新冠病毒的语言，也取决于政府在此次危机管理中的表现，更取决于民众会认为哪一方对于疫情的表态是可信的。”

而让民粹问题显得越发严重的是，新冠疫情可能会与已经造成严重社会分歧的移民问题叠加在一起。在德国，极右翼政党已经借由移民带来的社会问题，成功在一些地区获得了执政的机会。而美国也始终陷在是否需要在美墨边境建墙的讨论当中。为防控新冠疫情，许多国家已经关闭了边境。牛津大学教授伊恩·戈尔丁（Ian Goldin）认为，“疫情加剧了人们对开放边境的担忧。”

戈尔丁将民粹主义问题放在更宏观的全球化背景当中解读。他认为，过去几十年以来的全球化进程始终存在缺陷。这些缺陷让全球化监管不足，各国更倾向于将问题推卸给其他国家。这种状态使得社会更容易受到外来危机的伤害。从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到气候变化，普通民众已经认定，不能相信政府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这就让政客们能通过提出过于简化的解决方案，比如贸易保护主义、把边境武装起来等。“现在，新冠病毒引发的恐慌已经加剧了这种趋势。”戈尔丁认为。

全球化进程会倒退吗？

民粹主义如果愈演愈烈，那么过去数十年的全球化进程自然会受到威胁。受质疑的不仅有欧盟这样试图超越民族国家的政治尝试，也包括中国生产、美国销售这样的全球产业链分工。越来越多的声音都开始强调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拥有自身完整的产业链，以免在外部危机出现的时候，政府无力应对。

新冠疫情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例子就是口罩。随着疫情在全美扩散，口罩需求也大幅增加。然而由于 3M 这样的口罩生产商大多将工厂设置在中国这样的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国家，而中国此前已经因为疫情的原因接管了口罩生产线，使得美国出现了短期的口罩产能缺口。

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阿扎尔认为中国控制着与口罩有关的“许多原材料以及生产能力”。白宫贸易顾问纳瓦罗也表示表示，美国决心把 4 家美国公司从中国召回美国，带来十亿个口罩的产能。如果口罩生产线回顾美国，这将会是最近的一个全球产业链脱钩的例子。

宏观经济分析师拉纳·福路哈尔（Rana Forrohar）在《金融时报》的专栏中写道，全球经济产业链脱钩在过去几年中缓慢发展，包括三星关闭了中国工厂等。“在新冠病毒疫情之下，这种脱钩带来的效应会变得更加不可预测以及规模庞大。”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张蕴岭也认为，疫情扩散，对经济全球化带来了重要的影响。很多国家的政策会转向强调内向性、内向发展、自主发展和有保障的发展等。企业会选择缩短国际供应链环节、向国内退缩。

不过，也并非所有学者都认为全球产业链脱钩会在短期内快速发生。“我肯定所有的跨国企业都在考虑，是否应该有中国以外的供应选择。矛盾在于，他们看了一圈世界其他国家，有这种的问题，或者那种的问题，然后发现，中国依然是搞定绝大多数问题的最有性价比的选择。”英国经济学者巴里·诺顿表示，

“这将是非常缓慢的进程。因为中国在一些领域的竞争优势太强了。大量的美国中小企业其实没有其他选择……所以改变肯定是缓慢的，疫情会有所加速这个进程。但可以想像成推巨石上山，要克服的重重成本和依赖的阻力。中国的成本依然更低，对中国的依赖依然更高。所以疫情的冲击会是显著的，但不会是决定性的。”

政府会加强管制吗？

“小政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詹密尔·布依（Jamelle Bouie），美国政治文化类杂志 Slate 前首席政治记者这样认为。小政府通常指的是这样的一种施政方式，他们相信市场的力量，供求关系可以更好地配置各种资源，从而让每一个人都能够追求自己想要地生活。而政府试图大规模介入经济、社会的尝试只可能适得其反。

在疫情面前，小政府看似不那么适用了。即使是在美国一个传统意义上强调小政府的国家，目前也采取了大量的强制措施来阻止病毒的传染。特朗普已经宣布美国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多个州禁止集会，而旧金山等城市宣布封城。

规模更大的政府干预行为则来自于经济领域。目前，白宫官员正在与国会共和党人合作制定一项紧急经济刺激计划，该计划拟向大部分美国人每人发送两张 1000 美元的支票。财政部表示，将从 4 月 6 日开始，然后在 5 月 18 日再次，分两次等额支付这笔给民众的钱。与之匹配的还有高达数千亿美元的企业援助方案。

然而，布依依然认为，“华盛顿目前给出的最雄心勃勃的经济救助计划都没有强力到能够阻止新冠病毒摧毁经济。要做到这一点，政策制定者们需要超越简单的对于特定行业的刺激和补助。事实上，他们不得不承担起对经济增长的责任，而他们所需要推出的政策规模是自从罗斯福新政以来美国人从未看到过的。”

疫情结束之后，美国政府是否还会继续维持这样的大规模经济干预行为目前尚不可知。但在短期内，呼吁加强社会管制的声音明显占了上风。

马里兰大学心理学教授米歇尔·格尔分德（Michele Gelfand）在刊登于《波士顿环球报》上的一篇评论文章中将不同国家区分为管控严格和宽松两种。 “管控严格的社会，像中国、新加坡、奥地利，拥有许多规则以及惩罚来管理人们的行为。在这些地方的人们习惯于强化好的社会行为的高度监控。而宽松的社会，像是美国、意大利、巴西，则拥有更温和的社会规则，并且在执行规则上要更被动。”

“面对疫情带来的这一切不确定性……美国人习惯于宽松社会管制的文化心理在未来的日子里要有一个巨大的改变。在历史上，面对威胁的时候加大管控有利于人类生存。”格尔分德认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们自己表现出来的巨大团结显示，美国人有能力从宽松管制转向严格管制。现在我们需要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情，让上层拥有更强力的管控能力。通过暂时牺牲自由，换取更严格的管制，我们将有能力减小灾难带来的损害。”

新冠疫情会如何影响人们的集体潜意识？

在最表面的意义上，疫情会给全世界所有的人带来不小的心理创伤，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相比起此前的世代似乎要显得更加脆弱一些。

圣迭戈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简·特文吉（Jane Twenge）援引相关统计数据称，从 2011 年到 2018 年，美国青少年抑郁、自残、自杀的比例快速上升，这显示如今年轻人的心里状况已经十分脆弱。

疫情已经对很多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影响，包括焦虑、恐慌、担忧等等。 “对于美国的 Z 世代来说，这可能会尤其严重。”特文吉认为，“2020 年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尤其是再疫情恶化的情况下，人们获取心理健康援助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但创伤也未必是坏事，因为像是疫情这样的重大事件可能会在根本上扭转人们平时看待问题的固定方式，而这则有可能会帮助人类应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特稿记者亨利·曼斯（Henry Mance）就认为，新冠疫情可能会让人们更容易接受“不可预测”这个概念。

“不可预测”或许是人类思维方式中最无法接受的一种。从古至今，每一个个体大致上都过着相似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因此人们总是很难意识到许多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一项调查显示，只有不到 20% 的德国人、英国人、以及北欧人认为全球变暖是一个大问题。“要认识到人类的脆弱在当今的世界中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然而，危机总是突入其来降临，打得人类措手不及，就像这一次的新冠疫情一样。而未来人类可能面临更多这样突然其来的打击，例如全球变暖、生态链崩溃、细菌突然发展出了超级耐药性。每一个或许都会带来比新冠疫情更严重的危机。

如同美国政治新闻网站 Politico 创始人约翰·哈里斯所说，“新冠病毒的进展很可能会合其他在未来影响人类下一代的公共问题的进展相似。尤其是，全球传染病大流行以及它迫使我们做出的那些艰难抉择，也和未来全球变暖需要人类做出的抉择相似。”

在这个意义上，新冠疫情或许能够帮助更多人意识到，如今人类的生活都建立在一个并不可靠的基石之上。既然人类已经为新冠疫情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那人类也应该有更多勇气和决心去直面今后将会出现的诸多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