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溥仪是中国历史上皇帝离婚第一人。
在离婚屡见不鲜的当下，除了买房这种中国特色理由之外，出轨、黄赌毒、家庭暴力、性格不合是促使婚姻破裂的四大支柱。
在中国古代，所谓离婚大都是男方以“犯七出”为由休离妻子。比如《孔雀东南飞》的女主刘兰芝，因不侍公婆而被婆婆赶回娘家，酿成自杀的悲剧；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唐琬则是以无子为由，被迫与陆游仳离另嫁他人。尽管早在《唐律疏议》中就规定了“合离”、“义绝”、“七出”是离婚的合法三大理由，但是在父权社会中，却习惯以女性的德行作为维系婚姻质量的关键因素。
然而溥仪却是被额尔德特氏文绣“休离”的那个。那么，末代皇帝为什么被离婚呢？

政治角力的婚姻

民国十年（1921），年满15岁的溥仪大婚之事被提上日程。溥仪虽已退位，但皇帝尊号得以保留，娶妻之事仍按照清朝旧制为皇上选定中宫人选。同光时期，选秀女依旧是挑选八旗中适龄女子入宫，由皇帝、太后当面选定，入选者当场撂牌子。然而时代变了，溥仪这次选秀则是以看照片的方式完成。在众多照片中，溥仪挑中了文绣。

照片送到了养心殿，一共四张。在我看来，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像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如果一定要比较，只能比一比旗袍的花色，谁的特别些。我那时想不到什么终身大事之类的问题，也没有个什么标准，便不假思索地在一张似乎顺眼一些的相片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儿。

这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名叫文绣，又名惠心，比我小三岁，看照片的那年是十二岁。
——溥仪《我的前半生》

选秀也是各方势力角逐的修罗场。

溥仪是以“一人祧两房”的方式继承皇位，换句话说，就是他同时过继给了同治和光绪两位皇帝，所以溥仪需要同时尊称同治与光绪的后妃们为“皇额娘”。彼时光绪帝的皇后隆裕太后已薨逝，宫中有四大太妃共同抚养溥仪，分别是：

• 同治皇帝之瑜妃—敬懿皇贵太妃赫舍里氏
• 同治皇帝之瑨妃—荣惠皇贵太妃西林觉罗氏
• 同治皇帝之珣妃—庄和皇贵太妃阿鲁特氏
• 光绪皇帝之珍妃—端康皇贵太妃他他拉氏

如上可知，这是一场以丈夫划分势力的修罗场。尽管大清已经亡了，但是留在紫禁城里人还做着复辟帝制的大梦。女人们也一样，想效仿慈禧太后独揽“朝纲”。而此次对决的双方是敬懿太妃和端康太妃。端康太妃就是被慈禧太后弄死的珍妃……的姐姐，瑾妃，她支持内务府大臣荣源的女儿郭布罗氏婉容。敬懿太妃据称她是同治皇帝妃子中长得最好看的，她支持端恭之女额尔德特·文绣。
双方就立何者为后争执不下，最后婉容以绝世容貌和显赫的家世取胜被立为皇后。敬懿太妃联合另外两位太妃坚持以“文绣是被皇上圈定的女子，不宜另嫁他人”为由，被册封为淑妃。从一开始，颜值和没落的家世便成了文绣被诟病的槽点。而溥仪对婉容、文绣都无半点情爱之心，政治联姻才是最本质的目的。

或许三人游的结局早在故事的开始便已写好了。

后妃之争：偏心眼的丈夫

1922年，婉容与文绣入宫。在此后的相处中，溥仪更喜欢婉容多一些。婉容与溥仪同岁，自小长在天津，上的是教会学校，学钢琴讲英语，十分开化；同时，深厚的家学又促使她对传统的琴棋书画有所涉猎，在她的身上有着中西方结合的新奇。而文绣自小家道中落，接受三从四德的传统教育，上过新式学堂且学习成绩十分优异，但这一切止于13岁嫁给溥仪。溥仪对西学颇感兴趣，这与受帝师庄士敦的影响不无关系。所以溥仪和婉容可以说是志趣相投。

尽管如此，在结婚的前两年，三人的相处还算融洽。溥仪和文绣吃西餐是婉容教的；溥仪为婉容聘请外文老师，文绣也可一起学习；少年心性的溥仪在出宫游玩时也大都带着婉容和文绣一同出游。可以看出，在宫中的那些时日溥仪还是能维持后妃之间的平衡，但三个人的感情中，文绣不过是充当了溥仪与婉容的影子。
或许可以揣测，妻子之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更多的是充当玩伴的角色。所以无论是志趣相投的婉容还是乖巧顺从的文绣，都是溥仪少年时光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一切都在到达天津后发生了转变。
1924年，北京政变之时冯玉祥不顾《清室优待条件》将溥仪赶出了紫禁城。为了生存，溥仪在日本人的庇护下于1925年前往天津，先后居住于日租界内的张园和静园，直至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从1925年到1932年，溥仪在天津生活了七年，这七年是他在各派遗老、各种主意之间摇摆的七年，也是他积极活动、寻求复辟的七年。对于与日本相互勾结以实现复辟的梦想，溥仪并不否定，他曾毫不忌讳地说道：

我在日本公馆里住了些日子，到了天津之后，我一天比一天更相信，日本人是我将来复辟的第一个外援力量……我拉拢军阀、收买政客、任用客卿全不见效之后，日本人在我的心里的位置，就更加重要了。

——溥仪《我的前半生》

与婉容回避政治的态度不同，文绣在政治上有自己的思考，她与溥仪在对待日本人的态度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文绣对于溥仪的复辟事业是支持的，但对于溥仪亲日的态度是不赞同的。溥仪认为文绣是妇人之见，由此对文绣越发反感冷淡。

天津7年，于文绣而言如同冷宫。对外，文绣缺席了一切社交场合。在出席天津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时，溥仪往往是携皇后婉容前往；天津本就是开埠城市，极尽享乐之所，大百货公司、游乐场溥仪与婉容玩了一个遍；对内，溥仪也对待文绣十分冷漠，甚至默许了下人欺负她。在溥仪与文绣欢场作乐的时候，文绣只得偶尔在溥仪的特许下出门逛逛，每次必去书店买书。读书、作诗陪她度过了天津清冷的日子。文绣后来回忆那段张园生活时痛苦地说:

溥仪和婉容住在二楼，我住在楼下溥仪会客大厅南边的一间房内。虽然我们住在同一栋楼房里。无事谁也不和谁来往，好像马路上的陌生人一般。婉容成天摆着皇后的大架子，盛气凌人。溥仪又特别听信她的话，我被他们两人冷眼相待。我和溥仪的感情也一天比一天坏了。

婉容也确实对溥仪的占有欲越发的强烈。尽管溥仪曾经是真正的皇帝，婉容也绝不允许他除了自己还爱别人，婉容天天向溥仪絮叨，让他发誓不爱文绣。连设坛扶乩也要求个“万岁（指溥仪）与端氏（指文绣）并无真心真意”的“吉利语”。终于发展到两人之间有我无你的地步。
而偏心的溥仪处处向着婉容，对文绣的处境视而不见冷漠不闻。

所谓夫妻之情早已恩断义绝。

刀妃革命：惊世骇俗的皇妃离婚案

七年的冷落终于促使文绣迈出了离婚的这一步，而这得益于胞妹文珊和冯国璋儿媳玉芬的帮助。玉芬在辈分上是文绣的表侄女，但虚长文绣几岁，在天津与文绣文珊姐妹来往密切。在听闻文绣的悲惨遭遇后，启发文绣：现在已是民国，溥仪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介普通公民。现在男女平等，溥仪视妻子为奴仆大可跟他打离婚官司，让他支付赡养费。玉芬的话唤起了文绣心中的女权意识，比起有名无实的皇妃身份，若为自由这些都可抛弃。

1937年秋，文绣向天津的地区法院起诉溥仪，要求离婚。收到律师函的溥仪大为震惊，认为此事丢尽了皇家颜面。当时标题为《前清废帝家庭之变》的新闻占据了天津各大报纸的头条。而文绣敢于与废帝离婚的行为被视为惊世骇俗的壮举，被称为“刀妃革命”。敢于休离夫妻感情不睦的丈夫，需要莫大的勇气。

于是，废帝溥仪的家事被曝光于大众之中，夫妻相处的细节成为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正如1931年9月7日的《庸报》的报道：

文绣自民国十一年入宫，因双方情意不投，不为逊帝所喜，迄今九年，独处一室，未蒙一次同居。而一般阉宦婢仆见其失宠，竟从而虐待。种种苦恼，无术摆脱。

未有夫妻之实、奴仆欺凌主人这一切都是溥仪在这场婚姻中与文绣相处的境况，加上婉容的排挤，这一切最终导致了二人的终成陌路。

1931年10月，溥仪与文绣协议离婚。随后为了挽回皇家颜面，溥仪颁布了废妃诏书，贬文绣为庶人，褫夺封号。

多年后，溥仪在自传中回忆起与文绣的婚姻，自省如下：

说起文绣和我离婚这一段，我想起了我的家庭夫妇间的不正常的生活。这与其说是感情上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由于张园生活上的空虚。其实即使我只有一个妻子，这个妻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思。因为我的兴趣除了复辟，还是复辟。老实说，我不懂得什么叫爱情，在别人是平等的夫妇，在我，夫妇关系就是主奴关系，妻妾都是君王的奴才和工具。

——溥仪《我的前半生》

这种畸形的感情观才是导致溥仪婚姻悲剧的原因所在。大清亡了，而溥仪却还在做着无法叫醒的皇帝梦。末代皇帝的身份到底为溥仪带来的是幸运还是不幸，想必是后者大于前者吧。

参考文献：

溥仪：《我的前半生》

王庆祥：《中国末代皇后和皇妃》